小七妹像条鱼一样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而行,越远离凤山门,赶去城门口看热闹的人越少,更多人都在忙碌着各自的营生。
那驼背婆子混在人群中边脱衣服边走,佝偻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直了起来。
罗锅里,藏着另一件深色的粗布麻衣。
这婆子换了外衣,腿脚麻利地穿街过巷,逐渐靠近了清泰门。
她的拳头不由得捏紧了,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已在真实地靠近当年的知情人。
……
这个被称为田嫂子的婆子很警觉,她翻进了一处偏远的院墙里,熟门熟路地推开后院里的井盖,攀着打水的绳子跳了下去。
狡兔三窟,这是他们任务失败的退路,枯井里有足够一个月的存粮,只要潜伏着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混出城去就安全了。
火折子亮起的时候,窖底有什么一闪而过,田嫂子悚然一惊,手里已经抽出了刀。
“田嫂子,怎么就你一个?”
窖底角落里一动不动地坐着个妙曼的身影。
看清是谁后,田嫂子明显松了口气。
“丽娘子,你也没出去?”
“还不是因为你们两口子干的好事,”丽娘子冷笑一声,“城门口都戒严了,阿丑去探路还……”
她的话没说完,田嫂子已经挥刀向她冲来。
丽娘子坐着不起身,只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癫?”
“有血的味道,”田嫂子的刀转眼已经劈到她面门,“你撒谎。”
“小郎君救命。”丽娘子梗着脖子嘀溜着眼珠子大喊。
叮……
飞来一粒石头磕在田嫂子的腿上,婆子腿一软,“噗通”一下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刀堪堪劈在丽娘子脚丫前的地上。
丽娘子劫后余生地长吁一口气:“小郎君现在信妾了吧?您给妾松开,妾替你杀了她。”
“嘿,小娘子,杀人你不行,让我这个经常杀人的小道士,来告诉你应该怎么杀才有意思……”
枯井顶上响起了清脆慵懒的声音。
田嫂子惊惧地回头,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不由得一抖。
一个小道士笑眯眯地落在井底,他身后的地上,整齐地摆着两颗煞白的死人头。
“首先,不要活着砍头,太粗鲁。”
“要温和的摘了眼珠子放血,这样能放大临死前的恐惧……”
田嫂子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小道长饶命,小道长饶命。”
“梅姨,我砍的人头,还过得去吧?”小七妹笑眯眯的好像在说切萝卜。
但田嫂子对“梅姨”这个称呼并不在意,她的表情没有任何阻滞和变化,一个劲的求着饶。
“九年前,你用活人造畜拐走的小阿妹是谁?”小七妹问,“她在哪里?”
“奴不会造畜,奴九年前还在杀猪剐皮,那时候奴前头男人还没死,”田嫂子,“奴从来没造过畜,都是田大力干的,奴都是被逼的……”
小七妹:“你知道梅姨是谁吗?”
田嫂子的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捂着喉咙,想要抬起头说点什么,然而鼻子嘴巴开始流血,紧接着眼眶里也开始流血,连耳朵里都热乎乎的,几息之间就成了一个七窍流血的血窟窿人。
小七妹抢上前两步,见她身体抖动,目眦欲裂,口唇发黑,脸色迅速灰败下去,有一块一块黑斑浮在脸皮上,已然中毒了。
她眼睛一眯:“你是不是梅姨?”
“不不……他……他……”田嫂子一脸不可置信,仅说了几个字,喉咙里“咯咯”作响,突然头一偏,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小小的枯井窖里光线惨淡,三颗人头加一具死得七窍流血的女尸,更添恐怖和死气。
小七妹就在这死气弥漫中抬起头,井口透来的一缕阳光正好投射在她脸上,她眉头紧锁,脖颈处有青筋跳动,手捏得铁紧。
片刻之后她终于展颜,唇边梨涡浅浅,脸上霞光乍现,笑得纯良无比:“哎呀,有点棘手。”
最不能现在死的人死了!
“看来,得去钱塘县衙走一趟了。”
……
首富周家被拍花子拐走的小千金找到了。
这个好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
县衙门口密密麻麻的聚着许多人。
年轻的散工王麻子被簇拥在最前头,他激动得满头满脸通红,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王麻子,你小子咋走的狗屎运,一千贯钱啊,你花得完吗?”有相熟的人大喊。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王麻子想得心怦怦跳,“买个小丫头才十贯钱,一亩田才一百五十贯钱……”
“你咋眼睛这么好使,”熟人懊恼极了,“我怎么就没有你这个运气。”
不是眼睛好使,是耳朵。
他的耳朵听见了别人没听见的声音,就在那个小道士拉着他去看热闹的时候,小道士吹了声口哨,他就……
王麻子的心“咚”的大跳了一下,他的耳朵从来没有这么懂事过。
是他运气好,还是小道士……
……
“周老爷送悬赏信息来了。”
随着啰声和震天响的鞭炮声,周家家丁往沿途人群中抛出一把又一把铜钱。
“周府小小姐找回来了,大伙同喜……”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抢,热闹非凡。
县衙大门口敲锣打鼓一片欢腾,县衙内的殓尸房里却一片静默。
一具七窍流血的男尸扭曲着身体躺在地上,眼睛微张,脸皮发黑,几条污脏的血迹在他口鼻、眼睛下蜿蜒如蛇,脖子上更有一团团明显至极的黑斑,正是城门口被抓获的拍花子班头。
提审的刑具才刚拿上来,还没来得派上用场,这个迟早会死的人死得这么不凑巧,什么口供都没有留下。
头发花白的仵作一言不发,有条不紊的依次从尸体口内、喉内和上、下腹部将一根根银针取出来放在光下仔细查看,每根银针的尖端毫无疑问的全都发黑了。
“大人, ”仵作拱手向钱塘知县叶伯文禀告说,“这拍花子是死于毒药。”
“这是什么毒?”叶伯文仔细观察尸身的黑斑问,“又是什么时候服的毒?”
“应该是砒霜,”仵作说,“刺入尸体口里的银针和刺入胃里的银针发黑程度相差无几,下腹的银针黑色明显浅淡,至少是在辰时之前就服了毒。”
此刻巳时刚至,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时辰。
难道这个拍花子在一觉睡醒就预料到自已出不了城,所以才一睡醒就服了毒?
叶伯文正在沉吟,就听到有捕快脚步急促地跑进来,大声说道:“大人,不好了,那些猴子也都死光了。”
叶伯文立刻带人赶过去,杂房的笼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笼子的死猴子。
死状和男尸一模一样,七窍流血,身体发黑。
“这,难道是怕老猴识途,不想让猴子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这两个拍花子为何如此蹊跷,和其他的拍花子完全不一样。
叶伯文沉吟片刻,立刻安排:“去趟周府,问问小小姐有没有中毒?”
除了逃走的婆子,周府的小千金是目前已知唯一还活着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