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刘安身后的人也弓腰走上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喊道:“赵哥!”他是林场保卫处的副组长曾一鸣。
“走!”赵山一挥手,“上我家说去!”这雨大的,站外边也谈不了事情。
四人在雨中疾跑,进了院子,站外屋地抖抖身上的雨水。王桂听到人声,出来看到来人,疑惑地冲赵山看去,赵山摆摆头。
领着他们进了东边屋子,外边冷,里面热,刘安两片眼镜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等他擦干净后,就看到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炕上坐的都是人,任卓、向志明、陶灵灵他们都在,还有一个老爷子,正抿嘴喝酒。刘安一转头,又看到炕桌上的菜,表情一怔,不由得咽下口水。
倒不是饿,他和曾一鸣都是吃了饭过来的,只是赵家的菜码子有些硬——不是有些硬,是相当的硬。
红焖野猪肉,酱狍子肉蘸蒜泥,午餐肉罐头,带鱼罐头,辣椒炒熊腿肉,炒鸡蛋。刘安和曾一鸣都眼带诧异,对视一眼,喉结上下耸动。
他们在林场也算干部了,工资对付一家生活足够,也不能这样吃肉。赵家这顿饭,在周边屯子里绝对是头一份。
看见两人的模样,王桂轻轻一笑,招呼道:“大兄弟,吃了没?我给你们拿碗筷,吃点儿喝点儿。”
赵山展现了当家做主的风范,招呼两人上座:“没事儿,有事儿慢慢说。”在路上赵山就问了,他没惹事,赵江和向登峰也没惹事儿,俩人是找来帮忙的。既然找到他们家了,那肯定是打围相关的。
王竹抬来四脚八叉凳,又给两人倒了酒,刘安和曾一鸣连声道谢。
赵山到这个点儿也真是饿了,捡了几筷子肉到嘴里,问道:“啥事儿这么急,下大雨都要过来啊?明儿说不行吗?”这问的声音挺震挺大,屋里人目光都瞧过来。
说着,赵山眼角撇了下王桂。他想让媳妇知道,林场遇到这种打山牲口的事,他赵山才是主心骨呢。
瞧瞧,这么大的雨,保卫处两个组长上门来请他。这是啥?这就是面儿!
刘安从林场一路赶来,淋着雨手有些发冷发抖,拿起酒杯顺下一股辛辣入腹,左右看了看,问道:“赵大哥,赵江不搁家吗?”
此言一出,赵山的表情瞬间凝固,而王竹则是把头一低。
向志明转头看了眼大哥,咳嗽一下,说道:“安啊,出啥事儿了你直接说。赵江这几天不在家。”
“嗯,上我窝棚待着去了。你们找赵江有事儿啊?”邱二不太爱说话,但跟赵江相关的就比较积极。
“赵江不在家……”刘安重复了一遍,皱起眉毛,有些纠结的样子,“那他啥时候能回来啊?”
这一个个的,问的东西都一样!
“刘组长,赵江惹啥事儿了?”王桂担忧地问。
刘安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们找他来帮忙的!”
王桂听了眉头一松,旋即又觉得有些不妙,两人这架势瞅着不简单啊。
“帮啥忙?我大哥在呢。”向志明说道。
谁料,曾一鸣马上应声说:“不行啊!韩场长说了,让我们来找赵江打!”
他性格本来就比较直,说话有时候就不看氛围,人爹还在呢,咋能这样说。
向志明看到赵山把头一低,知道大哥有些不高兴了,心里不乐意,“你说!我大哥啥打不下来啊!”
王桂嘴角一抬,轻轻按在赵山的肩膀上,抬起下巴:“你们说就是了。”
刘安瞪了眼曾一鸣,重新拿起酒杯,又喝下一口酒,想起在林场看到的一幕,眼神中跳跃着恐惧。
“豹子咬死人了!”刘安停顿了下,感觉随话语吐出一口凉气,屋内人拿筷子端酒杯的动作都停了。
死人了,这放在哪儿都不是小事。
刘安面露愁容,“一林班的套户,说是回楞场的路上遇到了豹子……”
想到担架上人的惨样,豹子是一口咬在脖子上,把脊椎骨咬断了,几乎偏了位。
到处血呼啦的,肚子、屁股上被咬开,整个人七零八碎的,很是凄惨。被雨水一淋,有的地方肉略微浮肿,咔白的脸上一双眼睁着,还能看出其中的恐惧。
刘安摇摇头,“人家属担子抬着尸体就上了林场找领导,韩场长本来都回家了,又冒雨赶紧回去,我们也被喊来。”
林场跟把头签合同,让他们包林班完成生产任务,把头再自己找套户拉木头,本质上林场只和把头有雇佣关系。
但套户是在帮林场干活的路上遇到了豹子,不是干自己的私事,这年头个人对公家又是完全的单边碰,西岭林场就不得不管。
“现在韩场长还在林场安抚家属情绪呢。”刘安说,“人说了,要拿豹子头祭天,啥时候来了,啥时候走,反正他家掌柜不能回屯。”
这也是规矩,横死的人不能进屯,只能埋葬在荒山。现在又是冬天,家属也无所谓,尸体就横在办公楼前,谁一进一出都能看到。
韩一松也头大,当时就一句话:请赵江!
这活就落到了他们保卫组头上,限令一周内完成。不是赵江打的也行,但豹子必须死。
刘安淋了雨,现在水滴在屋里热气下往上蒸,身子熏,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赵哥,你要有空的话,要不就上山一趟。装备处那边,我会给你请假的,枪和子弹也管够。”
“当然,林场肯定会有奖励的。事情来得急,具体多少还没定,但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曾一鸣补充道。
赵江名头大,但不在家也没办法。对他们来说,谁打都无所谓,只要把豹子杀了完成任务就成。
众人都看向赵山,王桂刚想开口,说外面这雨啥时候停也没个准,怎么去打啊?
还有关键的一点,杀过人的野兽,一般打围的人都不会去碰,何况是虎豹之流。
她转头,就看见他男人手放在膝盖上,脸一副深沉样子的死出,心当时就一咯噔。
没等王桂来得及阻拦,赵山就抬起头,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不去!”
他话没说完的时候,王桂的手就已经在他后腰上,本能地狠狠拧了一把,刚想低声喝赵山,“你!……诶?”
赵山吃痛,“你拧我干啥?!”
“啊?”
“嗯?”
不止是王桂,王竹、向志明他们都没想到赵山会一口回绝,他这反应就不对啊。
特别是王竹,大小眼看住姐夫,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困惑。福江屯的奖励,林场的奖励,豹子本身值的钱,这加一起不是小数目啊。
面对众人疑惑的表情,赵山看了眼王桂,对刘安说道:“兄弟啊,实在对不住。你知道,这牲口杀了人,那我们就不会去碰了。”
顿了顿,赵山又补充道:“你们也别找我儿子,他也不能去的。”
王桂略显诧异地看住赵山,他男人咋一下这么懂事了?
他拍了下王桂的手,她才反应过来,把揪住后腰活肉的手松开。
“啊……”听了赵山的回答,刘安露出失望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人家不愿意来打也正常。
既然如此,两人也没在赵家逗留,又聊了几句后便离开,赶着去找其他打围人,看能不能打下豹子。
等他们走了后,王桂还看着自家男人,赵山喝酒吃肉,面色如常。
她拍了下他肩膀一笑,觉得赵山难得挺靠谱的,面对媳妇的笑意,赵山也回以淡淡一笑。
酒足饭饱后,陶灵灵、王月他们帮着收拾好,众人便各回各家。
赵山这顿酒喝得不多,却也早早的上炕休息。
等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便走到外屋地,这场雨大,外面仍噼里啪啦地没有停下。
赵山听着雨声,嘴角轻轻扬起。
跟王桂和赵兰说了声后,他便撑伞离开了家。
但他没往通勤小火车的方向走,而是转步去了小舅子王竹家。
推开院门,跟外屋的陶灵灵打完招呼,赵山便喊小舅子,王竹吃惊地打开门,就看到神采奕奕的赵山。
“姐夫?”王竹疑惑地问道,“你来干哈呢?”
赵山一瞪眼,“都什么点儿了,还没起床呢?赶紧的,换衣服,咱上山去。”
“上山干嘛?”王竹打了个哈欠,迷糊着还没反应过来。
“你糊涂啊?咱去打豹子呀!”赵山说道。
“不说不去打了吗?”王竹说。
听了他说的话,赵山反而觉得他不成器傻不拉叽的,砸吧下嘴:“你姐在,我能说要上山啊?”
王竹:……
“那你不和人刘安都说了不打吗?”王竹问,“事情这么急,他俩肯定转头找其他人去了。”
“哼。”赵山冷哼一声,“找其他人也打不下来啊。”
也不是赵山自负,他打围的本事也是第一梯队的,只是儿子最近的风头实在太大。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然就把他给忽略了。
小赵炮名声在外,老赵炮想出名就得干下一仗。这杀人的豹子正合他心意。
“快点儿的。”赵山喝道。
王竹叹口气,也不磨蹭了,穿好衣服打绑腿。
趁着这个功夫,赵山检查了下两颗枪的情况,咔擦咔擦拉动枪栓活动弹簧。
他又拽出弹条儿,一枚一枚地往上卡子弹。一个弹条儿能够卡十枚子弹,枪打空了,只要将其往上一怼,子弹全部压进去就行,剩下的弹条能够重复利用。
等王竹收拾好,两人还带了防雨的塑料布,披在身上充当雨衣的作用。只要看到豹子的一瞬,就能把塑料布一掀,动作不受影响。
姐夫都来了,陶灵灵也不好说啥。赵山瞅着她的目光,也不是很怕,只要打下金钱豹,谁对他都没有说道。
王桂……王桂他也不怂!
走了差不多两个点,赵山和王竹到了之前陈大民蹲豹子的地方。
“竹,你说咋走。”赵山停住脚步问道。
王竹先仰头灌了装水壶里的水,此时尚且带些余温,又递给赵山喝。现在不喝,待会儿只能喝凉滋滋的了,倾盆大雨也生不了火。
下着大雨,虽然披着东西,两人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有淋湿地方,身上发凉,轻微地发抖。
王竹把沾在额头上的头发弄开,常年在这片山场下套子,让他对山势无比熟悉,心中一琢磨就盘算出来。
他手往前指着,“这天豹子不能出来,也不能睡树上。它肯定在前边的石塘带里,窝在洞休息。”
“嗯。”这和赵山的判断一样,“走,咱快去快回。”
所谓的石塘带,也能叫石带子,石头沟,称呼很多,但都是一个意思。里面大大小小有很多条状石砬子。
这些石头之间会有许多缝隙,或大或小,大的能当熊霸冬眠的仓子,有些小的深到能插进去人整个小腿儿。
人在其中走路,要非常小心,不能走岔了。不然轻则崴脚,重则能落下终身残疾。
山里的石头,有些长满了青苔,一淋上雨,触碰上去更是润滑如油,但你一拿起手,手指相搓,又没了那种感觉,会有到阻涩感。
下雨的缘故,山林中满是雨滴的砸落声,打在枝桠和灌丛上,随呼啸的风扯呼扯呼的。
这一点赵山说的很对,雨这样下,豹子嗅觉再灵也嗅不到两人身上的味道。而且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注意脚步,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子时,赵山很随意地拨开,任身子过去,这些声响土豹子都听不见,不用费力去按住,一步一惊。
但脚下滑,身上冷,这走着也不轻松。
饶是王竹常年跑山,这走下来也是累得喘气。反观赵山,两条腿健步有力,目光炯炯,一点儿没看出来累的意思,还回头招呼道:“快点儿。”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突然在前方炸开!方向正是豹子藏身的石塘带!
一声枪响过后,又是连着的八九嘭嘭声,这是把56半枪里的子弹全给泄了!
赵山脸色突变,拔腿就加快了速度,王竹也是赶紧跟上。
距离他们一里多地外,凌定厚眼锁在枪星上,看着逃窜不见的身影,把枪一立,在枪口冒出来的青烟中面露遗憾叹了口气。
凭借手感,他知道打中了,但不是致命伤。
他赶紧上前看留在雪上的血迹,慢点儿都要被雨水冲刷走了。
这一看,凌定厚面上就露出喜色。
流淌开的血中有排泄物,说明打中豹子的身子,穿过肠子。受到这样的重伤,林中野兽除了熊,剩下的包括老虎在内第二天必死!
正在这时,他瞅着前头露出来一个脚步。
凌定厚抬头,就见赵山喘着气,盯住了雪上流下的豹子肚中脏物。
没等凌定厚打招呼,赵山冲他一扬头,转头就冲上边走,然后由走变跑!
凌定厚掐着枪一愣,瞬间感觉不对,也是刷地开奔,连身上披的塑料布掉了都没顾上:“赵山!你别跑,慢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