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没打着就没打着吧。”赵山坐在窝棚前想着,手上还在逗弄小花。
“就是死在山里挺可惜的,杀人的山牲口不碰就不碰了。”赵山也是会宽慰自己,主要是他没打着,其他人也没打着呀!
那就还行。
这时,原本绕着他裤腿边玩耍的小花突然抖起身子。
“嗯?”赵山正奇怪呢,小花退到他的身后,脑袋靠在他小腿上,整个身子瑟瑟发抖,脑袋朝着下方。
赵山顿时警觉,拔起插在雪里的枪,咔擦一下拨动枪栓就端在手中,双脚站定架势摆好。
小花岁数虽小,但野猪和黑瞎子的肉都吃过,都在它的食谱中,天然能让它如此畏惧的只能是猞猁、虎豹之流。
但这些活物也不该出现在这儿啊。
“汪!汪!”
听到狗声,赵山神情一怔,迎头跑来了自家的小牛和黑妞,跑到赵山身旁撒欢,然后和小花玩耍。
跟着豹子走了一路,两条狗虽然还是恐惧,但跟起初比好了很多。
赵山心一沉、眼皮一跳,不知为啥有种不好的预感。
“姐夫!”前面传来王竹的声音。
赵山跟有些不愿意面对似的,缓缓抬起头,眼睛瞬间就跟被太阳光晃了一样。
王竹满脸笑容,冲着他挥手。向登峰和赵江都手捏绳子,拽在肩膀上,使劲儿往前拖。
赵山的手一抖,拿住的枪慢慢放下,嘴巴张开,眼神有些呆滞。
金钱豹的硕大脑袋在雪上被拖着,金色打底的身子上满布黑色的金钱梅花纹,在渐渐西斜的日头下闪耀着光泽,一条粗壮的尾巴坠在最后面。
等赵江和向登峰拖着金钱豹来到窝棚前时,赵山还一动不动,目光锁在金钱豹上。
“爸?”赵江放下绳子,好奇地问了句,“收拾下咱就下山吧。”
他不打算休息,赶趟一口气回屯里,别等天黑了不好走道。
赵山眼睛瞪圆了,嘴里干涩无比,朝着金钱豹一指,语气颇急地问道:“你们不是去找老兆头吗?”
“对啊,结果在林子里碰到了。豹子被熊霸掏得就剩一口气,就跟白捡的便宜一样。”王竹回答道,眼珠子一转,不禁想跟姐夫开个玩笑。
赵山听了王竹的话,嘴巴紧紧抿住,仰起头盯着天空,手垂在裤子两侧握成了拳头。
“呼——”然后赵山长长呼出一口气,把身一转就要往窝棚里走去,胳膊却被王竹给拽住了。
“姐夫,你寻思下,现在我是啥名儿?”王竹眉毛一抬一抬的。
“咋滴,你要改名字啊?你不叫王竹啦?”赵山心情不甚美丽,说话也没带好气儿。
王竹听了也不恼,松开抓住赵山的手,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姐夫一两秒。
就在赵山要捶他几下时,王竹晃了下脑袋:“什么王竹?打今儿起,叫我王炮!”
他这是逗赵山,装这豹子是自个儿打的呢。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个称谓,赵山身子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深深看了王竹一眼,两边腮帮子一鼓,话都不应,背着手就往窝棚里走去。
瞧见姐夫的样子,王竹觉得他无妄遭受小金库没收之灾算扯平了。但此时赵山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王竹明显感觉到了幽怨,不对劲儿,十分的不对劲儿。
赵江和向登峰正乐呵呵看戏,互相对眼笑着呢,就看到王竹跑上前,对赵山说:“姐夫,我逗你玩呢。”
王竹手往后冲赵江一指:“我哪有那本事,人江儿打的。”
“诶!”王竹舔了下嘴唇,感叹地说道:“这下真是虎、豹都全了。”虎、豹两字儿还不自觉带了重音。
赵江略显诧异地盯着老舅,寻思你说就说,突然推我出来点干啥啊?
赵山步子一顿,也不说话,就开始收拾东西。
“呵呵呵呵……”向登峰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低低地乐出了声儿,被赵江瞪眼和打了一拳头后就老实了。
赵山扛着兜子出来后,瞪了儿子一眼,见他还站着便说道:“愣着干啥,走啊!”
说完就迈起步子大步走。
“啊,好。登峰,走了。”赵江应道。
赵江他们东西提前收拾好了,打下的野猪不往家带留给邱二,香獐子轻王竹一人拿着,豹子俩小的拖。
路上,赵江想着,上回那把头不错,原本说有空去找他打围在山上溜溜加深感情。
倒也没想到先是下雨,然后忙得没时间,只能等以后有机会的了。
结果没走多久,自家狗就汪汪直叫。其实也不用它们示警,三人就能注意到前面的一抹深绿,便停下脚步站定了。
林场保卫组浩浩荡荡十几号人,穿着大棉猴,扛着枪走着急路。领头的就是刘安和曾一鸣。
因为惹得领导韩一松有些不开心,他俩急得午饭都没吃,就随便垫巴了几口馒头。
特事特办,对于普通的事务可能两三周都不急,但要是领导盯着的任务饭不吃都得给办好。
来邱二窝棚的山路不太好走,现在两人都是脸上冒虚汗,大口喘着气,鼻尖红红的。
哪怕饿得肚子有些疼,用手按在肚脐眼右边,俩人也是走在最前面。
刘安抬头,瞧见站在最前边的赵山,面上没啥反应。然后视线往后扫略过赵山,瞅见了站在后边的赵江。
他面上肉眼可见的露出喜色,连带着曾一鸣也是同样的反应。
瞧见两人如此的赵山,撇了撇嘴,抓枪的手都更紧了。
他看出来了,两人不是来找他的,是专门寻他儿子到山里来了!
“赵……赵哥!”刘安伸出手往前走,原本想喊赵江的,又觉得不妥,改口成了招呼赵山。
王竹不在林场上班,和这两人不太熟悉,所以只是互相点了个头。
“嗯。”赵山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回道,也知道俩人为啥这么急。
“赵江,可算是找到你了!”曾一鸣就跟看见救星一样,表情都放松不少,赶紧说道:“我们想请你帮忙,把一头豹子给……诶?”
“诶?”同样发出惊奇声的还有刘安,因为俩人都瞅见了躺雪上的金钱豹。
“呵呵呵。”赵江笑道,“已经打下来了。”
“哇……”曾一鸣嘴中感叹,晃头松肩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感觉大石头都落下来了。
“还得是赵江啊!”刘安心里也想着,瞅着这头凶狠的豹子,拍了拍赵江的肩膀。
“赵江,这豹子是你打下来的,林场肯定不能亏了你。”刘安说道。
跟曾一鸣刚升职安于现状不同,刘安在正组的位置挺久了,他还想进步进步,所以此时对赵江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那是,咱西岭林场家大业大的。”赵江笑着回道,到底有多少他压根没问。
奖励是奖励,但能多过豹子皮的钱吗?
“唉,赵江,帮大忙了。你是不知道那个李婶子,太厉害了!”曾一鸣说道,想到老太太不声不响,在韩场长办公室缝枕头的场景就后背渗汗,浑身发热。
现在的妇女性子烈,真不是闹着玩的,情绪上来农药买了就吹瓶,说跳河就跳河,房梁挂根绳子说上吊就上吊。
李婶子眼瞅着开始做第二个枕头了,一针一针的谁看着不心焦啊?
老太太四个儿子看样子也不是啥善茬,听说家里过了岭那边还是号人物,韩一松也不敢轻待。
人家压根就不在乎场子和包楞场把头给的金钱补偿,要不是豹子被打下来了,绝对收不了场。
“什么李婶子?”赵江问道。
“就是被这豹子咬死套户的老伴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刘安咽了口口水,办公楼前的人再不散影响实在不好,算下来还是他的工作能力问题了,所以着急啊。
赵江还是听明白了点,估计是套户家属在林场闹呢。
刘安踹了一脚这豹子,拉住赵江就招呼他们说:“咱也赶紧,车子就在下面呢,我们拉着豹子上林场去。”
“小吴,小方,你俩来把这豹子拖着。”曾一鸣挥手对两个民兵说,听到副组长发话,很快有两人出来接了赵江和向登峰手中的绳子。
赵江瞅了眼他爸有些孤寂的背影,看着招呼的刘安和曾一鸣,走上去扒了下刘安的肩膀。
“咋了赵江?”刘安回头问道。
赵江又看了他爸一眼,咳嗽一声吸引赵山注意力,这时曾一鸣、王竹他们也瞧着赵江了。
赵江指了下被民兵拖着的豹子,说道:“刘叔啊,这可能有点误会。”
“啥误会啊?”刘安心急回林场交差,也是犯迷糊没明白赵江意思。
赵江嘴角扬了扬,“这豹子不是我打的。”
赵山听着,眉头皱了皱。
“我爸出手,哪有我这儿子啥事儿啊?”赵江笑着说道,“我爸给它结果了的,我可不能冒这个功。”
听闻他这样说,刘安和曾一鸣不禁目光不禁在赵江和赵山这对父子脸上跳跃,确实出乎他们的意外。
不过只要豹子被打死,谁打死的也不是那么重要。
赵江将这个功劳放在他爸那儿,也是有考量的。
他还年轻,有誓师大会雪中送炭递上山神爷,已经和韩一松捆绑住了。
名声是虚的,要考虑转换成更实际的利益,赵江并不是一味想要大名声的人,这样意义不大。
而保卫组上门来找赵江显然是韩一松的意思,最后赵山接了这个活。
毕竟过了几天,赵山要是没完成这任务,难免在面前这档子人和韩一松心里觉得他本事差点儿,还得靠儿子。
一档归一档的,以后有啥机会,也不会想着赵山了。
让赵山交上豹子给韩一松,解了他燃眉之急,于私于公之间都加深了和领导之间的人情。
赵山升职也是韩一松的意思,也能显出他爸知恩。
儿子不在家,自己冒大雨也要上山出门打犯忌讳的豹子帮林场解决问题,非常上心,也确实打下来了,跟他们一家子的联系也会加深。
这比豹子是韩一松又托保卫组专门找赵江,再打下来的效果好太多太多。
赵江前世经受棒槌生意的时候,迎来送往这么多人,也了解这些门道。
前世他就是吃了这些人情社会的亏。人靠自己再优秀也是棵独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得是背靠大山才能枝繁叶茂。
赵江不仅自己想进步,也想让他爸跟着一起进步,全家一起进大步。
向登峰还年轻,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门门道道,面露疑惑。
但赵江这样说,他是绝对不会戳穿的,调整表情变得平静,还补了句:“我大爷的手把可稳了。”
王竹自由散漫惯了,但琢磨一下,也能察觉出其中的微妙不同,看着大外甥沉稳的表情,不禁想:“江儿不大,心思还挺活泛,已经有些城府了。”
但同时他也在寻思啊,他姐夫这性子,咋养出他大外甥的?
最后王竹当然把功劳归到自家大姐,王桂教导有方上。
曾一鸣啧了下舌,点点头,看住赵山赞叹道:“虎父无犬子啊!”
这话有些反过来,用在这儿不应景,但对文化水平不高的他来说确实就想到这个表达。
就是曾一鸣和刘安对视一眼,觉得赵山怎么看上去没那么开心呢?
赵江两句话,把原本处于边边角角的赵山挑到了话题中央,还顶上了屠豹的名声。
赵山能明白点赵江想法,不想接也不会翻儿子的脸,毕竟他啥都不用做。
但他一个大汉子,正值壮年,就要顶儿子的功了,炮手名声传出去也是假的,怎么说呢……
赵山口舌燥热,垂着一双精亮的小眼睛,他沉默几秒,无言地瞪了赵江一眼,感觉想说啥但啥也说不出来,憋着一股劲儿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没人能看到,转过头的赵山整张脸通红。
“哈哈哈……”赵江笑了笑,拍了拍站一道的刘安和曾一鸣肩膀,轻声说道:“我爸脸薄,听不得夸。”
刘安点点头,曾一鸣却在心里嘀咕着,“上你家的时候你爸嘚瑟样可没害臊。”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一行人走到积柴道后,搬着豹子上了卡车车厢。赵山坐副驾驶,赵江、向登峰、王竹和两组长坐车厢,车子发动直往林场而去。
而此时,西岭林场中人群熙熙攘攘。到了下班点儿,员工们都赶着去坐班车下班回家。
在此人流中,主办公楼外围着盖白布担架的几个人身影分外扎眼。
韩一松靠在走道栏杆上,看着他们深深吸了口烟,用手揉着眉间叹了口气。秘书刘均也是守在旁边不说话。
韩一松回头望了眼办公室内,老太太身旁放着一个做好的枕头,手上再缝第二个,早上到现在就没歇过。
你说,这样韩一松敢下班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