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了多少个时辰,我自己也全然不知,但我能感觉到,我昏迷的时间里,有一个人一直陪伴在我身畔,给我喂药,给我擦去额角的汗水。
记忆深处,像是生出了一道裂缝,裂缝的那头,是万顷荼蘼花开……
“你亲手种下这株荼蘼花,是为了怀念么?”那时,娘亲还在我的身边,我将荼蘼花的花苗埋进土里,“娘,你说若有来世,他还会……”
“不会。”
“为什么?”
“不管他还记不记得你,于你来说,都是一个结果,人妖殊途,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长歌,娘将你的记忆封印在体中,只是不想让你像娘一样活的太辛苦,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失去挚爱,自己的心,会有多痛。”
“我们鸟族,动情之日,便是应劫之时。”
“人妖殊途,人与妖,真的不能在一起么?”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为什么我想不起来,难道是一场梦吗?
火海的影子还盘旋在眼前,我一遍又一遍的求救,可终归还是被火海给吞没了,原来死也不是那般痛苦,只顷刻间的功夫,便可化为飞灰散去。
睁开眼,视线内还是水宫的模样,鸭蛋大的夜明珠安放在莲花灯之中,清明透彻的玉色宫殿,绘了春花秋月的屏风,还有盛了一束杏花的釉玉花瓶。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我定然没来过。
有人撩开了珠帘,缓步走进来,我抬头看过去,进来的那个人倒是让我颇为惊讶,竟真的是他。
他单手端了碗汤药,墨衣曳地,广袖负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走到我床边,拂袖坐下来,亲自拿勺子舀了勺汤药,不晓得吹一吹便直接送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发了呆,大抵是我真的死了,所以才会瞧见这样的幻想。真实的龙君高高在上,甚至连用茶用膳都是要别人亲自呈上去的,又怎会亲自来喂我喝药呢,况且我记得清楚,我是被火烧光了,即便他真的来了,到时候见到的恐怕就只是一只烤熟了的鸟……早知死相那么难看,我就不该投胎做只鸟,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到此处我便更是伤心,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了起来,顺便捞起他的袖子擦鼻涕。幻境中的他还和现实一样,彼时连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满满的嫌弃,我却不在意这些,一边擦眼泪鼻涕一边朝他诉苦:“早知道随你来龙宫会被烤熟了,我倒是还不如让二娘毒死我呢,死之前你不来救我,死了后造了个幻境给我看算什么。好歹是救命恩人,你报恩的方式就是将你恩人烤熟了么,还不如魂飞魄散呢,落个利落自在。”
他眉头皱的更紧了,满身都溢着寒气:“你在说什么?”
我吸了吸鼻涕,哽咽道:“说什么你也听不懂,你肯定听不懂,老天爷定是怜悯我英年早逝,所以才让我死后还瞧见你,给我造了个我还活着的假象,说不准下一秒黑白无常就要来勾我的魂索我的命,我才两千岁啊,我还没活够呢……”
他脸色不大好的低眸扫了眼我的手腕,“本君给你的铃铛呢?”
我瘪嘴:“被人给抢了。”
“谁抢的?”
“还能有谁,就是掌事的宫女啊,她们说你给我的铃铛杀伤性太大。”
他别过脸去,沉声道:“自己的东西自己都保护不了,让本君如何说你才好。”
我放声哭了起来:“所以我才落的这个地步啊,只求墨笙龙君他到时候能给我留个全尸,好歹也要立个碑什么的。”
他扫了我一眼,冷冰冰开口:“你没死。”
我摇头不信:“胡说,我都瞧见了,你还骗我。”
“本君没骗你。”
我吸了吸发痛的鼻子,“没死?”可又不敢相信,不过想起枣子以前同我说的那句话,傻子能说傻子自己傻么?那同理,他也不会说自己是假的,无非是骗骗我罢了……
我胆大的伸手朝他胸口贴了去,他眯了眯眸,并未阻止,只是说话语气更加寡淡:“你在做什么?”
我道:“看看你是不是还有心跳,若是有心跳……”
心跳……
掌心真切的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我登时如遭晴天霹雳,抿了抿唇,缩手便床那头躲,“我没死……”慌乱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也有心跳……
我干咽了口口水,抓紧被子护住自己,不敢再去看他那张冰冷的脸,声音打颤道:“君、君上,我,奴婢知错!”
他风轻云淡的放下药碗,“身上可还痛了?等会自己将药喝了,本君再命人给你看伤。”
我怔忡了片刻,摇头道:“不,不痛了。你怎么会在这,我这是在哪……”
“此处乃是万渊宫,你说本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万渊宫,是他的寝宫。
“我……奴婢多谢君上救命之恩。”
他淡淡道了句:“现在脑子清楚了?知道是本君救你的了?”
我咬牙嘟囔道:“奴婢方才是脑子坏掉了,奴婢以为奴婢已经死了,奴婢……”
“好好歇着吧。”
“哦。”我怯怯的低下头,稍稍一动,背上的伤口便疼了起来。奇怪,方才也没感觉到疼啊。
我就这样在万渊宫住下了,这个结果,我甚至想都没想过。
海底的医仙也给我把过脉,我醒后便一直觉得头晕眼花,医仙说是我碰伤了脑袋,所以才会有吃不下饭还恶心头晕的反应,我受的伤乃是内伤,还需要好好修养几日才好。
修养,我也总不能在万渊宫中一直这样修养下去啊,我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住君上的地盘,着实还是不妥了些。可我现如今连走路都是个麻烦,若非是有宫女搀扶着,怕是随时都能一头摔地上。
我苏醒后不久,挽月神君也赶来了看我,我彼时正对着一面水镜摸了摸自己被包了一圈又一圈的脑袋,吸了吸鼻子,那火怎么就着了,还有,我葬身火海的场面,是做梦么?
“怎样,躺了两日可觉得身子好受些?”挽月神君扶着我的胳膊,硬是要带我去散步,我这样子若没人扶着,大抵是连那个殿门都出不去了。
我晃了晃脑袋,视线迷糊叠在一处,又晃晃悠悠的散开,好不容易瞧清一朵花,眨眼却不见了。都说三界之中我们鸟儿的视力最好,但现在的我,已经同个瞎子没什么区别了。
“身子是好了许多,就是还看不清楚人。”
“这个本神君都替你向医仙问过了,你是磕破了脑袋,伤的太严重了,或许刚醒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等你缓过神来,就会觉得不舒服了。此乃后遗症,十天半个月等伤缓和了,便也好了。”
我轻轻摸了摸头上的伤口,“我都不记得,我是怎么被救出来的了。”
“此事,怪本神君。”他沉静了下来,徐徐道:“是我没有及时赶过去,烧你的那把三昧真火,其实是我爹进贡来的宝物,不知是谁偷走了三昧真火,导致你的院子失了火,三昧真火能够燃尽世家所有东西,旁人不知道三昧真火熄不灭,便用冰水泼,实际上是没有作用的。加之那天我和我老爹在宫中喝了酒,根本没想到你那会出事,好在,是君上及时赶了过去,收了三昧真火,才将你给救出来的。”
“还真是他,我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挽月神君难得正经一回,“你放心,我已经命少佒去查了,谁想害死你,本神君要她也尝尝三昧真火的滋味。”
是谁要害我,是了,我记得我去看门的时候,门是被人给从外锁住了,且那杯迷魂药的药量刚刚好,我醒来的时候,再逃跑已经晚了。
“哎,我这命怎么多灾多难的,好不容易逃过被人火祭,现在又差点葬身火海,我这辈子的八字肯定与火犯冲。”
“你啊,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他扶我寻了个位置坐下,倒了杯茶放进了我手中,“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就去找君上说说,将你带去揽星长宫,不会再让你回去了。”
“唔。”我捧着茶答的心不在焉,依稀间,好像也记起了点点,我昏倒之前是瞧见了一道影子,可我一直以为,那些都是假象。
他给我安排的那座寝殿唤作凝青殿,为了方便照顾我的伤还特意命两名小仙女前去照顾我,我这个小妖也是修了八百辈子福气,才有这待遇。但我寻常又不习惯别人伺候,除了吃药上药的时候劳烦她们一回,旁的时间都是自己摸。
我在凝青殿又躺了两日,觉得这样躺着也不大自在,就悄悄的起了身,跌跌撞撞的坐在了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的簪子握在手心,出神了良久,才拿起梳子自己给自己梳发挽发,戴上绢花。
袖子无意碰落了一枚银饰,我昏昏沉沉的站起身,本要蹲下去找,但脚下一踉跄,差些摔了下去。关键时刻,还得靠某人扶一把。
我诧异抬头,模糊的看见了他的轮廓,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怯怯收回手。“君上。”
他矮身蹲下,拾起了我的发饰,随手放在了桌上,“不是命人伺候你了么,为何还要亲自动手。”
“我……奴婢已经好多了,不用劳烦她们了,我自己来就行。”
他凝眸看我,静了静,才隔着衣袖拿起我的手腕,随手幻化出一条铃铛给我带上。
我摸了摸铃铛,欣喜道:“我的铃铛,你拿回来了。”
他沉声道:“日后除了本君,谁都不能取下你手腕的这个铃铛,你也不许再将它弄丢了。”
“好,我一定不会再让人抢走了。”
他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施施然的捋着袖子,慵懒问道:“三昧真火为何会烧到你的住处,你可是平日里与人结怨了?”
我也不明白三昧真火为何烧到我房中,与人结怨,那倒也不好说。“我不知道。”
他换了个方向问我:“那是谁将你锁在了房中,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