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在四海水宫留了不少时日,但四海水宫之大,我尚还没有摸索出十分之一,譬如这水牢,我以前甚至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仙将们将我押进了一片结界,结界内盛开着玄色的莲花,牢房彼时便耸立在一盏巨大的莲花之上,四周有金色符文萦绕,只要进了水牢,便会从天降下几道银光罩在玄色莲花上,符文漂落在银光中,若无打开水牢的咒语,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我进了结界后仙将们便退出了结界,漫天银光洒在我的玄衣上,我失魂落魄的寻了个地方坐下来,仙将走后水面上的玄色莲花也相继消失,水牢位于一片死水中央,就算有人能侥幸破开这牢中的结界,也未必能渡的过死水,到时候还是要被困在这中央。
我蜷缩在结界边缘,抱住自己发冷的身子,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衣裙上,索性此处无人,空荡荡的,就算是哭出声来也不会有人瞧见,更不会觉得丢人。
一直以来,我都是最相信他的,可他,却不信我。说来也是,在他眼中我算是什么东西,芜霜郡主可是他的心上人,我有什么资格同她比,我不过是个蝼蚁,他想瞧见时就将我留在身边,不想瞧见时,就将我给扔出去。
将我关在这个清冷的地方,他会如何发落我?是如芜霜郡主所说,将我剥皮抽筋丢去十八层地狱,还是将我赶出水宫?总之是不会再留下我了。
不过这样也好,好聚好散,若他真的想要我的性命,我们就两清了。
我疲倦的靠在结界处,伸手幻化出一朵青花,反手压下灵力,掌中青花褪下花瓣,绽放出荼蘼花的模样。我放下荼蘼花,花盏自行浮在了莲花上。
“第一朵。”
不知要在这里关上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权当听天由命了吧。
我搂住自己的身子,闭上了眼睛。
身体中的灵力近来又开始紊乱的厉害,是不是因着我忘记了每日早晚修炼心法了?
掐指算了算,今年,我两千一百岁,正好,命中逢了个天劫。
水牢中的日子不甚清苦,比阑珊神殿的时光要安逸上许多,每日的饭菜都有人准时送过来,可我却吃不下,也不知哪里来的本事,两日不动水米竟然还能有心思用花瓣在脚下作画。
后来不知是谁来了,结界突然被打开,符文重新落回大柱子上,莲花徐徐绽放露出外面天光来。那光刺的我眼睛有些疼,我没抬头,指边的花瓣刚刚绘出了个轮廓便被一阵风给吹走。有人在我面前蹲下了身,白衣委地,沾了落花。
温暖的手握住了我布满疤痕的五指,他沉声沙哑道:“我这才走了几天,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小麻雀,你这满身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听他唤我小麻雀,我才肯木讷的抬头,唇角艰难的扯了扯,“是你。”
他长叹了一声,扶着我的肩膀坐了下来,“鲭鱼族的上君私自挑起海底战乱,本神君就亲自去查看了几日,本神君离开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本神君这一走,你就进来蹲大牢了?这个君上也真是,前几日还允诺我会将你给要回去的,怎么突然犯了糊涂,相信芜霜的鬼话!”
我在他的身畔坐下,靠在他的肩上不发一言,他用手指给我理好了鬓角的乱发,“本神君都知道了,你在阑珊神殿过的并不好,又是被热汤药泼又是罚跪被蛇吓的,本神君原本打算这次回来就同芜霜将你给要去揽星长宫的。谁知,竟然会生了这些变故,真该早些同她要了你。你给本神君的书信,少佒看过后立马便送去了鲭鱼族,你说你想离开四海水宫,我知你的性情,小小年纪无家可归的,嚷着要回人间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连夜赶回来,还是迟了。”
“你其实,早就知道当日的那把火,紫兰神女放的对不对?”
这几日我没有事情做,便将以前发生的事情都给想了一遍,果然,想通了许多。
他沉默了阵,“不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少陷入是非。”
我道:“我都明白。”
“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君上如何对你的。”
“我不在乎。”
“听说你都两日未进水米了?”
“挽月,我想睡觉。”
“……也好,我在这,你就安心睡下吧,我把肩膀借给你。”
这水宫之中,能真正将我当做朋友的怕只有挽月了,有他在,我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睡着的时候会又发生些什么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这水面上倏然又掀起了一阵风……
“每次都要我来替你照顾她,真不知道是对你有救命之恩还是对我有救命之恩。”
“她,还是不肯吃饭?”
“谁撞上了这件事会心中好受啊,她虽年纪小,可也有些心气,你这样冤枉她,她可是不介意将自己饿死给你看的。”
“本君,并非有意。”
“是啊,关在水牢中是比留在外面安全些,但你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芜霜与紫兰可都逼了你两回了,若是你再不给她一个交代,她们指不定还能做些什么呢。粉黛可是你的人,她在阑珊神殿经历过什么你可都是了如指掌,难道,你真的要这样纵容下去,到时候你的救命恩人可就成了你的没命恩人了。”
“容本君再想想。”
“可怜这小麻雀,如今受了委屈都不敢与你说,你再这样下去,她可就真的跑了,你想啊,她跑了,内丹就也跑了,你就再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当年的人了……”
“够了……给本君放开她,以后,少碰她。”
“……小气。”
耳边的话听得本就不算清晰,又经的右耳朵一过,就彻底风过无痕了,半点也没留住。
君上将我囚禁在这个地方,起初挽月神君还来见过我两次,后来因着他总来见我,便被下了禁令,不许来瞧我。于是我便又成了一个人,每日孑然站在结界内看天光微黯复明。结界内的荼蘼花已经开了五盏了,外面还是没有传来如何处罚我的消息,但依稀听挽月神君说过,偷盗灵珠此事乃是掉脑袋的大罪,芜霜郡主与紫兰神女用这个说法已经逼了君上好几回了,意欲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受苦。
但君上都以证据不足而驳了芜霜郡主要打我下地狱的意思,他说,只要再等些时日,君上想办法将她送回去便可放我出来了。
我从没有想过君上会再为我做些什么,昔日他在四海神殿动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我一直都觉得,他不曾信过我,既然不曾信我,为何要救我。思来想去,我总算是得到了个结论。神界的这些神仙素来都是最看重脸面名声的,若是君上杀了我,传了出去便是四海龙君恩将仇报,取了自己救命恩人的性命,如此一来真的是对自己的名声大大有损。
看在我是他救命恩人的份上,他救一救,也是在情理之中,须等放我出去后再将我驱除出四海水宫,这样的话,即便传扬出去也是四海龙君有情有义,他也留得个美名在外。
我一个小小的鸟妖,就算费尽心思也抵不过人家神仙的一半智商。吃点亏固然是没什么,只要小命还在,便谢天谢地了。
不过,有些时候,老天爷偏不会随了人的心愿。譬如这次,我是真的想安安分分的待在水牢中等着他将我驱逐出四海水宫,然后继续过着四处漂泊的日子。谁曾想,我这才安分了不到两日,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我性命了。
水牢中往日防范森严,却不知今日为何疏忽了,我糊里糊涂便被一众仙将给押出了水牢,起初我以为是君上反悔了,要我现在就去赴阎罗殿,谁知那些人并非是押我去四海神殿,而是去了阑珊神殿。
是她,是芜霜郡主命人将我押过去的……
彼时仙将强行将我摁跪在她的面前,她便坐在正殿的凤椅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拈了朵水仙花,唇角挑起了抹弧度,惬意摆弄着手里的花,“你终于来了,本郡主等你了许久。”
我双手被绳索绑住,倔强的挣扎了阵,发现根本没有用,只好抬头看那女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子发出一声轻笑,低吟婉转,“我想做什么?啊对了,还没有告诉你,这次来呢,是想让你配合签一张供词,只要你签了,你就不用受皮肉之苦。”她挥手示意宫女将供词呈过来,白纸黑字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从头到尾看过一遍,顿时炉火中烧:“你妄想!我没偷便是没偷,就算是死,你也休想让我在这上面签字画押!”
她笑的更欢畅了,放下手中的茶,起身拂袖理了理袖口,“君上说,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叛你死罪,只要你不开口,他就永远会说证据不足,若你自己开口承认,本郡主倒是要看看,他到底会如何处置你。不签?可以啊,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你有本事,还是本郡主有本事!来人啊,给本郡主夹!”
宫女一拥而上,解开了我手上的绳索,强行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挣扎之余瞥见了一旁仙将手中所拿的夹棍,霎时便明白了她的意图,强行用灵力挣脱开了那些宫女,我厉声道:“本官看你们谁敢!本官乃是君上身边的女官,除了君上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对本官用刑!”
“一个罪人而已,你真以为你还是君上身边的女官了么,现在的你,什么也不是。来人,给我上夹棍,本郡主看她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我凝起全身的灵力,猛一挥袖便将身边的爪牙全部震开,众人碍于我的灵力而不敢靠近我,芜霜郡主脸上煞的一白,朝着我身后命令道:“紫兰,抓住她!”
紫兰……不等我回过神,只觉得谁突然在我背后用力一点,我顷刻间便没有了所有的灵力,宫女们见状扑了上来,强行将我的手臂给抓住,仙将掰开了我的手指,利落的往夹棍上一放,猛然用力,我立即便疼的失声叫了出来……
“啊——”
十指剧痛,仿佛要夹碎了筋骨一般,我痛的掉下眼泪,拼尽全力的挣扎,却根本挣不动半分。
“给本郡主狠狠的夹,夹到她愿意开口承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