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下有淡淡乌青,一身清冷铮然气息压过来,像雪山脚下凛冽的泉,冲淡几分闷热。
桑眠问“又”是什么意思。
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他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份,她开口道,“曾经在来迟,我曾问过太子殿下已经是否曾见过我,你否认了。”
“我可没有。”
“我否认的是认识你,又不是说没见过你。”卫蔺抬手拂去肩上落叶,漫不经心。
“没见过你怎么可能会认出你。”
两个人在破庙墙外石桌前坐下,桑眠将心底疑问说出口,看卫蔺慢吞吞想了会儿才回答,她不咸不淡道:“一条绳上的蚂蚱,就不要再欺瞒了,若不是实话,那也无需再说。”
知晓桑眠是指在来迟他曾否认过相识,于是卫蔺微微侧头,见天还长,开口道:
“那日遇刺昏迷,但没彻底昏死,隐约听见别人喊你姑娘。”
“本以为错听,后来你往我衣裳里塞了个地图,上面标注字迹很熟悉,一眼便瞧出来了,只是尚不确定,待后来见你对玉佩珍珠那般在意,就猜的八九不离十。”
她蹙眉好奇:“你——曾见过我的字?”
男人嗯了声。
“就在这儿。”
桑眠张了张嘴,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她知道卫蔺为何说“又”这个字了。
香炉峰这个破庙,没啥香火,里头住了几个年纪大的僧侣,但庙门口这棵参天榕树很是得人敬重,它枝干粗犷,生机盎然,爬山上来的百姓喜欢在树下买支红绳竹签,写了心愿往枝干上挂。
这山是阿爹阿娘定情之地,桑眠自小便常去,每回登顶都要写上一签,别人垂挂在低枝,她偏偏喜欢抛向葱郁茂密的至高处。
“你砸中我许多次。”卫蔺老实道。
桑眠有些炸毛:“砸中也不是你随意窥探内容的借口——”
“再说谁会闲着没事树杈子上蹲着?”
“没蹲。”卫蔺扬唇,语气懒懒。
“我那时在山上练功,以树为床。”
她一时无言。
怪不得自己每回都能正好抛上去,还以为自己臂力无穷,原是有人在上头替自己作弊。
想起那些竹签里自己书写的稚嫩甚至羞于启齿的文字记录,还有每回抛完自己虔诚拜树的蠢态……
桑眠尴尬的如坐针毡。
卫蔺薄唇微勾。
好一会儿脸上温度稍微降了些,桑眠默默回忆曾在假山下他说的话。
原来确实卫蔺曾见过自己,所以才知晓自己与他故人容貌相似,也知道些桑府曾经之事。
“你那位故人,也是在南洲吗?”
“我与她真的容貌相像?”
桑眠心底隐隐觉得不对,这世上哪里有那样巧合的事情。
卫蔺定定看着她,眼里冷执淡漠,幽深眸色像是弯月下深潭,令人捉摸不透,无法探究。
“你眼睛很像她。”
桑眠搁在石桌上的手放下,被盯的不是很自在,“我现在这双眼可是李闻昭的,你这样看着我好生奇怪。”
卫蔺收回视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口询问:“你来香炉峰可是为了将芸娘同你父亲母亲葬在一起?”
“嗯。”
“你呢,怎么在这里。”
“查完案子想来香炉峰问候下师父,但他游历山水去了,便到树上小憩片刻。”
卫蔺抬手捏了捏眉心,那处有个红印。
桑眠不好意思道:“抱歉,不如下山我请你住最好的客栈,让你再好生休息下。”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顺着男人视线看过去,原是庙宇墙根处养了一笼鸡,个个肥嫩壮硕,此刻正扑腾着翅膀极不安分的飞上飞下。
卫蔺紧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提前碰头了也好,我们今晚便动身去江阴。”
江阴是其中一个孩子所在的地方,离南洲约莫半天路程。
香炉峰不高,但下山还是得走个一会儿。
卫蔺说道:“我以为你会在桑府纠缠更久。”
“没什么好纠缠的,如果是从前,我可能还想着重新把南洲桑家铺子振兴,可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做成的,那铺子里头的人,早不是阿爹还在时候的人了。”
“如今能将桑蓝救出,又把三叔之事交与官府,已算是了结的差不多。”
“事分轻重缓急,人总不能既要又要还要都要,终究是得有所取舍。”桑眠淡淡道。
卫蔺扯唇:“你倒是看得开。”
“不问问我把桑蓝带去哪里了?”
桑眠犹豫,还是摇头:“我相信你。”
可能是听闻他鏖战三年,死磕漠北,终将失地收复,也可能是皇宫初见他沉声怒语替自己指责李闻昭负心薄幸,再或许是看他即使势单力薄也义无反顾端散魂膏据点,查容府青云阁,总之,桩桩件件看下来,此人的确智勇双全,是个敢为人先担大义的。
她心里有警惕,但还是信任更多些。
脚尖轻轻踢到一枚小石子,骨碌碌往山下滚,二人没再说话,沉默像黏腻腻的风,一路出了峰谷。
香炉峰山脚下正是入南洲必经之路。
他们就着摊贩买了些干粮,要离开时桑眠发冠却不慎把摊位旁边挂着的灯笼穗子勾住,纠缠难分。
卫蔺凑近帮忙,修长手指飞快翻绕。
“先莫要乱动。”
似是不好解,他干脆两只手一起,直接把人圈进怀里。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桑眠不由屏息。
忽的,响起道声音,夹杂委屈与愤怒,从云层里窜出来的日头照亮那人深邃而英气的眸子。
她长眉拧起:“你们在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