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辅臣地位显赫,职责亦重,个人品行尤其重要,对亲族管束亦要严厉。
想父皇陛下理政时,先有温体仁,后有周延儒,误国终究误己。
本宫理政,朱大典首犯,给予宽宥,仅革职,今日之后,有再犯者,绝不姑息。”朱慈烺严厉地说道。
绝不开玩笑。
“殿下圣明。”诸臣齐呼。
不管太子说什么,先同意了再说。
有好处的。
某个尚书补入内阁,所有侍郎都有机会补尚书,然后一级级递补,在结果确定之前,所有人都有机会升一级。
眼巴巴的。
这么好一根胡萝卜,太子当然不会这么快扔出去。
朱慈烺说道:“内阁空缺,待本宫思虑周全再定。”
“臣等恭候殿下圣裁。”诸臣忍着失望回道。
好像立刻升官啊。
奈何太子不让。
“刑部、法部、督察部,联合审查诸官亲族家眷犯法者,按律处置。”
朱慈烺撂下这话,起身离去。
还得商量襄阳、南阳、汉中三地的战后重建之事,没必要在朝会上浪费时间。
回到东宫还没坐稳当,尤世威快步走了进来。
脸色沉重,近乎小跑,手里紧紧攥着奏疏。
“什么坏消息?”朱慈烺问道。
“殿下,济南失守了。”尤世威递过奏疏,道:“建虏押解鲁王至登州城下劝降,被唐王射杀。鲁王世子朱弘桓以及世孙提前出城,目前下落不明。”
朱慈烺接过奏疏。
“臣镇守登州唐王朱聿键奏:
二月,建虏兵临济南,各城先后投,尤以曲阜之投为害最重,至五月,山东全境仅余登州、济南、即墨三城。
建虏聚重兵攻打济南城,七月初城破,黄蜚引残兵奔登州,知朱弘桓携子潜出,下落不明。
初八,建虏解鲁王至城下,鲁王大呼‘我为宗室,落于虏手已为奇耻大辱,岂可从虏?杀我!’,臣令城头放炮击之,终全其志。
登州与直沽守望相助,兵精粮足,又有良将贤臣,若事有不谐,臣定不受辱。
唯可虑者,鲁王世子世孙而已,臣请殿下怜悯鲁王为国尽忠之志,派人搜寻,妥善安置。”
哎~
朱慈烺长叹了口气,道:“鲁王为国尽忠,未愧朱氏血脉,让刘文炳派人寻找朱弘桓。”
尤世威犹豫了片刻,道:“殿下,是否派人去登州督战?”
他怀疑朱以海求死是为了让朱弘桓顺利袭爵,但是不敢直说,毕竟朱以海确实求死了。
对得起大明。
当然,尤世威不担心唐王效仿此事,主要是觉得登州可以守的更久,却又担心郑鸿奎、马岱、黄蜚的能力不足。
别把好牌打烂了。
“中枢无将可派,且这样吧。”朱慈烺否决了尤世威的提议。
守城主要还是看决心,太子认为朱聿建的决心是足够的,郑鸿奎属于郑氏一员,目前都在为封爵而努力,忠心可用,马岱从沧州退到登州,一直未曾动摇,黄蜚亦非无名之辈。
毛文龙被杀后,陈继盛继任东江总兵,刘兴治等即不满毛文龙之死,又不服陈继盛,便设伏杀了陈继盛,黄龙领兵平叛后,成为第三任东江总兵。
崇祯六年,在孔有德等人协助下,建虏破旅顺口,黄龙力战殉国。
黄蜚是黄龙外甥,其少时从军,随黄龙征战辽东,黄龙死后退至登州,积功至都督同知、援剿水师总兵、提督关辽通津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
历史上,甲申之变后,黄蜚且退且战,最终兵败得胜港,先把妻子一门三十余人沉水后自己也跳入水中欲死,为清兵钩致,最终痛骂洪承畴被杀。
总之,登州防务是不用担心的。
平里市的李定国则是忧心忡忡。
此时,大军刚刚吃完午饭,为了坚定军心,李定国与军兵一起吃的饭。
一万半干不稠的稀饭,无盐无油,甚至不如朝廷给流民吃的好。
“韩王,粮食将尽,是否可以考虑杀马?”白文选问道。
李定国摇头道:“尚能坚持三天,待彻底耗尽时杀马吃肉才能最大限度刺激军心,到时候放手一搏,全军突围。”
白文选下意识地看了眼大营外面,道:“官军已经筑起土墙深沟,只怕突围不了。”
“不拼命就送命,总不能指望官军招降吧?”李定国反问道。
左右都沉默。
其实考虑过投降,毕竟又不是第一次,没有心理负担,奈何官军并未派人来招降,甚至都没喊话招降。
一副我要打死你的模样。
没法投。
就在诸人愁眉不展时,值守官通报,王兆龄前来招降。
白文选冷笑着说道:“那厮自认为功劳第一,素来眼高于顶,却不想事到临头贪生怕死,竟然做了朝廷的狗。”
王尚礼还是比较服王兆龄的,犹豫了一下,说道:“韩王,王兆龄素有计谋,若是能令其归来,或可能助大军突围。”
“官军四面围困,无计可施,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拼命而已。”李定国站了起来,问道:“王兆龄何在?”
“其往蔺养成大营而去。”值守官回道。
“此贼叛了大西,立刻对朝廷忠心耿耿,实乃无耻!”白文选忿忿不平地说道。
“人各有志,况且穷途末路时。”李定国叹了口气,道:“我们去听听他说什么。”
实际是怕蔺养成忽然就投了。
平里市是两家协力防守,蔺养成出走而官军趁势打进来,必然全军覆没,就看能给官军造成多少杀伤而已。
更恐怖的是蔺养成忽然反水,为求活命指挥本部与西军火并,那个时候想给官军县丞杀伤都不可能。
幸好蔺养成没有闭门不见,让李定国松了口气。
起码不会忽然出走或者火并了。
行礼后,李定国开门见山地问道:“朝廷给了什么条件?”
蔺养成回道:“部众分散安置,将官免死,需听太子发落。”
“将军意下如何?”李定国追问道。
蔺养成回道:“已为鱼肉,无可奈何。”
言外之意,没法谈条件,能活命就行,投了。
“将军已有决断,西军独木难支,当随之。”李定国顿了下,继续说道:“我欲派白文选与官军谈谈,或许能有意外收获,将军意下如何?”
蔺养成当即接道:“小将派人随行。”
他只是大顺的一个将军,而且李自成对他也就那么回事,选择投降确实没什么负担。
唯一不甘心得就是待遇问题,但只要不死,富家翁其实没问题的,毕竟他们长期流动,在不少地方埋藏了钱财,启出来就是富豪。
李定国点点头,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没看王兆龄一眼。
王兆龄很恼火,却自知理亏,发作不得。
白文选也没有落井下石,待蔺养成选了人,出营去见秦良玉。
李定国回到大营召集了各将,说了自己的决定。
诸将皆沉默。
此时此刻的情景就是非降即死,李定国说的杀马激励士气后突围只是安慰,根本没有可能。
“诸位既然不反对,便回去收拢麾下军兵,准备投降吧。”李定国说道。
“谢韩王。”王尚礼带头拜了。
诸将跟着拜下。
不能说李定国给了一条活路,但是他决定投降确实是抗住了所有压力,值得一拜。
诸将离开,李定国挥退亲兵,独自坐在帅帐里沉思了片刻,取过纸笔写信。
“大哥可望见信如弟:
小弟用兵不利,先致父皇兵败被擒,又被围平里市,为免杀戮,举军而投。
此非忠义,小弟当自杀以明志,亦报父皇养育栽培之恩。
小弟死而无怨,唯虑大西未来。
父皇必不得免,大西无主,大哥亦非太子,无法令三哥心服口服,小弟留信劝三哥以大局为重,若是无果,大哥亦当忍让。
大西势单力薄,勠力同心方有一线生机,兄弟阋于墙必难御外侮。
事有不谐,投顺皇麾下,不失王侯之封,只怕难以持久。
小弟近日思考良多,惊觉皇帝用兵在外战无不胜,皆因其粮草军饷无缺,治后勤难于治军,大哥当查探何人治政,方能应对。若是不能应对,亦未继位,可诏安。
弟李定国绝笔,兄勿挂念。”
又给刘文秀写了一封信,内容差不多,只是劝说刘文秀大局为重,全力支持孙可望。
写完封好,交给心腹亲兵李兆,让他择机送出去。
李兆看出其死志已决,道:“大王勇冠三军,谋略过人,即便从兵卒开始,亦可封侯拜相……”
“人各有志,无需再劝。”李定国说道:“我死后,尸首任凭官军处置,你等安心过日子吧。”
“愿随大王死。”李兆说道。
李定国说道:“你身负重任,岂可轻言生死?去吧,等机会把信送出去。”
李兆挥泪而出。
李定国抽出腰刀,扯过一块布仔细擦着,喃喃自语道:“信能不能及时送至,非我能解,人事已尽,各安天命。”
随即举起腰刀当做镜子照了起来。
“好一个男儿,只恨志向未伸,生平未展,大明不该绝,奈何,奈何!”
话音未落,横刀到了脖子上,猛地一拉。
噗嗤~
鲜血激射而出,满地猩红,或许是感受到了解脱,李定国露出一丝微笑,噗通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