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奥欧陆本牌成药新焦点 针尖麦芒梅毒配方成新贵
陈老伯心在大奥识奸计 陈一欣鲜花阵里错迷离
在杨威的办公室里,德国人密特尔迈耶主任和他的李秘书,还有张叶山、刘处长,面色严肃地站在那里。密特尔迈耶主任对张会长说:“这次在论坛上打砸伤人的行为性质恶劣,因为被打的是一位合法居住的外国侨民,而且是按照双方的约定来进行学术交流的外国专家,所以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恶性事件,是一起国际事件。我们要求追查凶手,并且赔偿受害者的损失。”
张会长强作笑脸,态度谦恭地回答:“我们一定会认真地追查,看到底是哪些流氓分子在捣乱,我们会赔偿唐医生的损失,在此我代表上海医药商会向唐先生表示慰问并诚恳地、深深地道歉!”
张会长坐在太师椅上对着垂头丧气的杨威和刘处长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我们是不是也要改变观点了,不能老抱着祖宗的东西不放。现在看来西药似乎真是个好东西,我们也应该顺应潮流,也要考虑一下怎么介入西药领域,你们觉得呢?这次报纸上已经有报道了说中西合璧的好话,我们是不是也要在这上面做做文章了。”
杨威着急得都快要跳起来了,他说:“那不行不行,难道我们也要重起炉灶改做西药吗?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中药,难道还怕西药捣乱不成?”
张会长说:“‘师夷长技以制夷’这句话,你应该懂吧?我了解过西药的利润,洋人在上海经营的药店,有的利润高达百分之百,因为他们被免除了关税。而中国人经营的为数不多的西药店,他们的利润也有百分之三四十。现在在上海的中药行业竞争太激烈了,利润越来越低,很多药品都无钱可挣。洋人因为不平等条约带来的“福利”,开办的西药房不需缴纳关税,使得低价推广成为了可能,于是他们大量贩卖一些廉价特效药。同时,教会医院的免费诊治、免费送药,也帮了西药房做了广告。即便是现在由于接诊病人太多,一些教会医院出现了财务危机,但这种免费模式目前还在维持。由此给西药界带来的好感与信赖,是一笔无形的巨大资产,更是扭转国人对西药成见的一股绵绵之力。我们要做的话,即使有关税也不可怕,现在国人的药房有以自家名义分装的药品,叫本牌成药。这些药品实际上就是传统的中药成分加进了西药成分,中西结合,洋为中用,销路不错,在市场的占有量有些还超过了洋人开的药店。你们说,这钱咱们难道不会赚吗?”
杨威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他有点惊讶地问张会长:“没想到会长对药品新业务了解得这么深入,这么贴近民情,给上海的医药市场的发展指出了一个方向,佩服佩服!”
张会长说:“你现在要想办法,也搞一个配方。制造一个中西合璧的本牌成药,争取一炮打响。以后不要在中药和西药谁胜谁负的问题上纠结,关键问题在利润上,只要能挣钱,做中药西药都不重要,挣到钱才最重要。现在看来只有中西结合的药品才是我们药品的未来市场啊。”
杨威对张叶山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拍着马屁说:“敬佩!敬佩!张会长的话犹如指路的明灯啊!我完全赞同张会长的观点,我一定加紧办理这事,找到一个配方,生产一款独家的本牌成药。”
房间里几人都在高兴地在谈论着,他们祝贺唐沪生打赢了官司,上海医药商会给唐沪生赔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唐沪生捧着一堆鹰洋对裴芳说:“这笔钱我不要,我想捐给孤儿院。”
裴芳连忙把手放在身后,推辞说:“你受了伤,要看病,买药。”
唐沪生说:“我是个医生,看病都很方便,我还用买什么药啊?”
欧慧君懂事地说:“那你也得买点营养品补一补啊!”
唐沪生的绿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亮:“每天吃两根油条,比什么营养品都好!”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唐沪生还是把钱塞给了裴芳。
裴芳有点忧郁地说:“这笔钱是上海医药商会赔给你的,万一他们知道了,他们还会回来把这笔钱要回去的。”
唐沪生宽慰裴芳:“他们怎么能知道呢,这钱的去处就我们四个人知道,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裴芳也咧开嘴笑了:“那我就只能谢谢唐医生,你帮了我们很多忙,现在又把你的医疗费捐给孤儿院,我代表所有的孤儿以及员工感谢你!”说完,裴芳和欧小爸、欧慧君都恭恭敬敬地给唐沪生鞠了一个躬。
唐沪生说:“不客气不客气,那天不是欧慧君勇敢地把我救出来,我可能现在就躺在医院里了。”说完唐沪生也给欧慧君鞠了一个躬。
裴芳说:“确实我们要表扬欧慧君,她长大了,很懂事,碰上这样的突发事件,她都能冷静地处理。我们为欧慧君感到骄傲,我们要在全院大会上公开地表扬。”
欧小爸说:“那还得给她做一个大红花带上。”欧慧君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陈家宅院的弄堂里,陈老伯刚到家正在开锁,他推开两扇黑漆大门,拎起刚放在粗石条门槛上的两根黄瓜和一把青菜,抬脚迈进门槛。小院里,天井两侧为厢房,正面是客堂。
身后响起欢快的自行车的铃铛声,陈老伯知道女儿回家了,他头也没回大声地说:“肚子饿了吧?我也刚进家门,菜还在手上呢!”
陈一欣高兴地说:“今天肚子不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梅毒杀菌配方研制,全部完成啦!药名就叫梅毒杀灭剂。”
陈老伯高兴地说:“那今天咱们俩得喝一杯,庆祝庆祝。”
陈一欣说:“爸,你先别忙着庆祝,我的临床实验还没做呢。你上次说给我联系地方的,现在怎么样了?”
陈老伯说:“这没问题,得给商会打一个报告,要有你的实验的规模,在哪家医院临床,实验的时间,以及防范风险的措施,都得在报告当中写出来,还有这个是治什么病的,什么药,什么成分?”
陈一欣说:“这么详细!那我的这个配方不是保不住密了吗?”
陈老伯说:“你傻呀,谁知道你配方里是什么东西啊,谁也没见过这个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啊!治病的时候你得按照正确的来就行了。”
陈一欣恍然大悟:“还是老爸厉害!”
鲍伯伦站在院子里,身体倚在大荷花缸边,手里捏着胸前那半块温润的玉璧。斜阳温暖地照在院子里,照着大荷花缸和白石、旗杆,它们是十八年前那场大火施虐后鲍家大院的幸存品。鲍伯伦望着挺立在院子中间高高的旗杆,又想起了袁小琳。那个晚上自己就是被绑在这旗杆下,身后的大火漫天飞卷。他不明白,为什么袁小琳这么多年一直不来寻找自己。鲍家大院虽然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他们一天都没离开过。当初他确实就是只有这一个念头,要在这里等着袁小琳来找他。他担心一旦离开这个地方,袁小琳就找不到自己了。她那时肚子都那么大了,产前看医生说是个男孩,现在鲍伯伦真不知道她和她的孩子过得好不好?他们是否还能平安回来。
“掌柜的,是不是在想我们大奥药业的旗子应该在旗杆上高高飘起来了?”说话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鲍伯伦身后的梁助理。
鲍伯伦的思绪被打断了,他有点懊丧,但是也不好表露出来。他从旗杆顶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说:“确实,我们应该打出大奥药业的旗帜了。”他心里实际上是在想:大奥药业的旗子挂得越高,袁小琳就越容易看见。他松开了握着半块玉的手。
梁助理高兴地说:“老板,我去做一面大奥药业的旗帜吧!”梁助理为猜中了老板的心思感到非常的高兴。梁助理很清楚,只要鲍伯伦对自己认可,自己就可以在大奥药业呆下去,在大奥药业呆下去,就意味自己在上海滩可以生存下去,一旦有机会,自己在上海滩就可以咸鱼翻身,重新做人。
张静安对鲍伯伦说:“掌柜,杨威他们在高价寻找本牌成药的配方。”
鲍伯伦有点惊讶:“哦,杨威他们也想生产本牌成药?实际上本牌成药就是把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中西结合的产物,大家迟早会意思到这点,估计这将是中国医药界的未来的潮流,市场竞争会越来越激烈?”
鲍伯庆插话说:“杨威就是个商人,什么有利润,他就会做什么。说不定有一天他听说开医院治病能挣钱,他也会去开办医院的。”
张静安对鲍伯庆说:“二少爷的,现在他们这个配方一直找不到,高价也买不到,他们着急得很,还准备到报纸上打广告征集配方呢。”
鲍伯伦低头思考了一下,就说:“杨威他们是无利不起早,他们看中本牌成药能挣钱,我们已经在生产小批量的本牌成药了,知道这利润低不了。我们资金没有他们雄厚,但有点我们很相同的,双方都不懂本牌成药的配方。我们最关键的问题不是找到能形成规模的本牌成药的配方,而是要找到能做出配方的人。我们要花高价,甚至是用入股来吸引这种能人的加盟,这样在以后的竞争中,我们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王虹雯说:“这么重要?那我们下一步的重点,就应该以找到制作本牌成药的办法、找到能制作本牌成药的人为目标,还要设立奖金,谁能先找到我们就奖励谁。”
鲍伯伦很清楚,跟欧陆药业的一场狭路相逢的正面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他必须鼓足勇气准备迎战。
张叶山和杨威穿得非常休闲,两人都是一身浅色的服装,心情显得非常轻松。两人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杨威从怀中的西服皮夹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放在茶桌上,对张会长说:“这是上个季度的分红,上季效益还不错,比去年同期增长了百分之五十。”
张会长淡定地向桌上的支票瞥了一眼,也不听杨威继续介绍公司的经营情况,他直截了当地说:“上次我们决定的打算生产本牌成药,不知道进行得如何了?”
杨威说:“可能有点难度,我们目前找不到一个对西药制造的技术人员,搞不出配方,也无从谈起生产啊!”
张会长笑了笑说:“我们自己没有这样的人,不能在外面去找吗?或者说这个配方,也可以到外面去买。”
杨威说:“那些买办手上有配方的,都不愿意谈价,不愿意出手。他们好像自己抱着一个金饭碗似的,谁也不愿意卖。”
张会长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页纸来,他说:“市二医院有一个报告递了上来,是要申请临床试验新药,这种新药是专门针对梅毒病菌的,应该说这个药前期的所有的研发,都应该做完了,只要临床试验成功,有效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这个新药马上就可以推广上市了。奇怪的是这个申请者不是一个公司,不是一家工厂,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以个人身份申报的,应该是个人研发的新产品。这个产品你知道有多重要的,现在晚期梅毒几乎无药可治。”
杨威双眼一亮,连忙问:“那他个人肯定缺少资金,缺少设备,我们可以跟他合作。”
张会长说:“那当然,我把他的联系方式都给你,你亲自上门去拜访一下,看能不能达成合作的意向。”
杨威说:“我当尽力去办,一定要促成这个事的成功。”
天有不测风云。春天是上海天气变化最大的一个季节,街道上猛然刮起了大风,阵阵黄土卷起,鲍伯伦急忙关门歇业,一块一块地上起了门板,风越刮越大。
这时,陈一欣歪歪扭扭地骑着自行车顶着风在往洋行赶,风刮得她难以前行。快到洋行门口时,陈一欣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车上的一个文件夹散落一地,大风把文件刮得到处都是,有几页也刮到了鲍伯伦的店门前,还有一张纸刮到了鲍伯伦的身上。鲍伯伦抓住了挂在手臂上的那片纸,他看到了上面写着的黑字:“梅毒杀灭剂配方方案”。他抬头望向街道,在卷起的尘土中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女人,正在满地追逐着被风吹走的文件。于是他放下了手上的门板去帮忙捡拾。等他俩把地上的纸片全部捡完,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下了下来。
鲍伯伦抓着手里的纸片冲进了店里,他召唤着门外的陈一欣说:“进来躲雨!快进来吧,大雨来了!”
陈一欣拿着散乱的文件迟疑了一下,她估摸了一下距离,觉得自家洋行还是比大奥分号要多跑一段路,于是跟着鲍伯伦跑进了大奥分号里。两人相互一对眼才发现,彼此是老冤家了。鲍伯伦把手上的文件理齐了,递给陈一欣。陈一欣接过文件,嘴里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了!”
鲍伯伦故意逗她:“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陈一欣抬高了嗓门:“我说谢谢你!”
鲍伯伦说:“谢就不敢当了。只要不挨骂就行。”
陈一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鲍伯伦连忙泡了一杯热茶端给了陈一欣。他说:“喝杯茶吧,暖暖身,淋了雨容易感冒。要不要找条毛巾擦擦头发?”
陈一欣接过茶客气地说:“谢谢,不用了。”然后陈一欣在柜台上整理起散乱的文件来。
鲍伯伦在一旁问:“这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吗?”
陈一欣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一句:“刚研发出来的。”
鲍伯伦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陈一欣看出了鲍伯伦有话要说,就主动问鲍伯伦说:“你想说什么?”
鲍伯伦说:“我看见你手上的配方了,我们公司现在也想生产本牌成药,可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这种配方。”
陈一欣沾沾自喜,骄傲地翘着下巴说:“这个配方,是我开发的。”
鲍伯伦说:“这开发出来是给你们公司的吧?”
陈一欣说:“那得看我乐不乐意。”
鲍伯伦眼睛一亮,说:“那不知道我们药房有没有这样的福气一块来开发?”
陈一欣环顾了四面墙壁说:“你们大奥药业吗?小了点吧?”
鲍伯伦严肃而诚恳地说:“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说的。我想对你说句实话:别看不起我们大奥药业,我们有实力把你的产品生产出来,而且也有能力把它卖出去!”
陈一欣白了鲍伯伦一眼说:“我就不喜欢这德行,没说两句就垮着脸了。不能好好说吗?是你求我的,是你想投资。”
鲍伯伦说:“不是啊,是这场大雨把你淋进来的。”鲍伯伦这么实诚地一说,陈一欣也没心情理他了,心里后悔刚才怎么没多跑几步回洋行去。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是看着门外的大雨在地上的水坑里砸起一个又一个涟漪。
陈家住在石库门住宅里,对陈老伯来说,每天一走进这个里弄他就有一种亲切感。太平天国年间,他跟着父亲从安徽老家躲太平军,来到上海。父亲把家里几百亩薄田的家底全卖了,在上海这条里弄里,从外国人的手上买下这么一套石库门住宅。一家人没有城市生存的经验和手艺,只能靠陈老伯在乡下跟人学中医的一点薄技糊口度日。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父母和妻子先后亡故,陈老伯把女儿好不容易拉扯大。他用乡下的一个土方子,治好了教堂里一位神父的哮喘,神父回国时带走了陈一欣,让陈一欣在美国读完了大学。陈老伯每天都按时到中医堂上下班,在这个钟点他会在里弄入口的菜摊子那儿买上一点小菜,然后回家准备晚饭。
今天与往日不同的是,弄堂里开进了一台奥斯汀小汽车,把个不宽的弄堂塞得满满的,行人进出都要绕着走,极不方便。陈老伯正在寻思这人怎么也不靠边一点停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请问是陈老先生吗?”陈老伯顺势看过去,他从不认识的一个黑脸膛的汉子堆着笑站在面前。
没等陈老伯开口,一张白色的名片递过来。陈老伯眼睛不老花,他仔细看起了名片上的字样,连忙照葫芦画瓢称呼对方:“原来是杨会长光临,有失远迎。幸会幸会。”
杨威已经把一只大手伸了过来。陈老伯连忙把手里的菜放到地上,把手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也迎了上去握住了杨威的手。陈老伯连声说:“屋里请!屋里请!”陈老伯一边用钥匙开着那两扇厚重的黑色大门,一边爽声地说:“怪不得今天一早出门,树上的喜鹊都对着我叫个不停,原来今天有贵客来!”
杨威走进天井,环视着小院四周,开口说道:“都说这石库门住宅很有特色,今天见到,确实与别处不同,坚固实用。房子不大,你看还有水井。真要是太平军打过来了,这房子还真是易守难攻啊。”
陈老伯在堂屋里给杨威沏茶。他客气地说:“杨会长光临,蓬荜生辉,我们这栋房子从我住进来以后,还没有接待过像杨会长这样尊贵的客人。”
杨威蓦然想起了什么,把大腿一拍说:“你看,我把这事忘了。”杨威走出门外,从车上抱了一大堆纸盒子纸袋装着的礼物走了进来。杨威说:“一说话,就忘了给您带的见面礼了。”
陈老伯看着大堆的礼物,又看了看杨威的表情,似乎有点纳闷。他连声问:“无功不受禄,不知道杨会长有何事相求?我只是庸医一个,我们医药商会有多少名老中医呢。杨会长,莫不是看中了我这匹老马吧?”
杨威笑了笑说:“确实,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言吧!陈老先生是不是以您的名义正在申请一项新药的临床实验?”
陈老伯顿时醒悟了,说:“是的是的,我女儿研发了一种杀菌药剂,想临床先实验实验,看看疗效。”
杨威说:“我们就是看中了这种杀菌药剂具有远大的市场前景,我们想由医药商会和你们陈家合作,一块把这种杀菌药剂生产出来。你们出技术,我们出资金,以医药商会的实力,毋庸置疑,我们可以迅速把这种新药推向市场,造福上海广大民众。”
今天加班,陈一欣回来得比较晚,陈老伯已经吃过饭了。桌上是家常的一荤二素,陈一欣一人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晚饭。陈老伯关切地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陈一欣回答说:“还是那起盗窃案的事儿,在给总公司写报告。”她用脚踢着餐桌旁边的那一大堆礼品盒,问,“这些是什么东西啊?”
陈老伯回答说:“这是医药商会副会长杨威送来的礼物。”
陈一欣停住了手中的筷子,有点诧异地问陈老伯:“爸!咱们家祖坟开坼了?这么多礼都送上门来了,而且是会长亲自送的,他没送错人吧?”
“不是送给我的,人家是送给你的。”陈老伯的眼里含着笑意。
陈一欣咬着筷子头,不解地问:“凭什么送给我?”
陈老伯笑了笑说:“你先吃饭,别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要宠辱不惊。”
陈一欣执拗地说:“你先说嘛,不然我不吃了。”
陈老伯宽厚地笑了笑说:“你一边吃饭我一边说,两不耽误。人家知道你手上研发了梅毒杀灭剂。想找你合作呗。”
陈一欣呼出一口气,夹了一筷子黄鱼肉送进口里,说:“吓死我了,我还怕是人家送彩礼的。”
陈老伯打趣着女儿:“紧张了吧?个人大事不抓紧,你到时候会急的。”
陈一欣说:“好了!好了!说正事。医药商会要跟我合作,什么条件?”
陈老伯说:“我们出技术,医药商会出所有的资金。”
陈一欣说:“那太好了,我们可以答应他。医药商会肯定有实力啊!”
陈老伯把礼品盒一个个地往厢房里搬,陈一欣端着饭碗也跟了进来,追着陈老伯问:“你觉得这种合作是不是最好的?”
陈老伯只是忙着做事没有吭声,陈一欣有点急了,她说:“爸,你说这事能不能答应啊?”
陈老伯说:“你看,我跟你说了两点:他们出钱,我们出技术。但是,谁占多少股份你问都没问。”
陈一欣连忙说:“老爸有你把关,我还担心什么,我就只管搞技术。”
陈老伯说:“你还在公司当襄理呢,股份怎么分你都不问,你怎么去做管理呀?”
陈一欣说:“爸你先别扯这个,你就说这个事能不能干?我觉得上海的医药老板再大,没有比医药商会的大吧?”
陈老伯说:“女儿啊!你不了解医药商会。医药商会表面上挂的是大众的牌子,实际上就是几个人把持了,性质上也就相当于几个老板合伙的私人公司,仗着官势,做无法无天的事。在中医界有很多传闻,而且对医药商会来说都是负面的。”
陈一欣说:“那照你这么说,跟他们合作不稳妥?”
陈老伯说:“不是不稳妥,而是他们会店大欺客。做生意诚信是第一位的,没有这个保证,我们搞不好就有可能鸡飞蛋打。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跟他们合作。”
陈一欣说:“你刚收了人家这么多礼物,现在说不合作就不合作了。”
陈老伯说:“这个你放心,礼尚往来这个道理我懂的。咱们既要拒绝他,但是又不能得罪他。我来想想这个办法。”
陈一欣又跟着爸爸到了厨房,对着陈老伯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么说,与医药商会的合作和与小公司的合作是一码事,都有被他们诈骗的风险?”
陈老伯一边洗碗一边点着头说:“是的!是的!”
陈一欣说:“今天说也奇怪了,大奥药业不是在我们洋行门口开了一个分号吗,我回洋行的时候,正好碰上刮大风,鲍家的那个掌柜帮我捡被风刮散了的文件,看到了我的方案,他表示他也有兴趣来跟我们合作。”
这次轮到陈老伯变得好奇起来。他洗完了碗,跟着陈一欣走到了堂屋里。他问女儿:“他是怎么跟你表态的?”
这回轮到陈一欣摆谱了,她坐上了堂屋里的太师椅,跷了个二郎腿。她反问她爸:“爸,你对这个鲍家大少爷倒是挺感兴趣的。我就不知道他有哪些地方会让你产生兴趣?你都没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我吧,每次跟他只要说上几句话,不知怎么火就会“噌”地冒出来。就一个字,‘说不下去’!”
陈老伯扳着手指头数着数:“‘说不下去’,是四个字!我们现在不谈人,只议事。你告诉我,他怎么对你说的。”
陈一欣走进了厢房里,陈老伯端着盅茶也跟着进去,陈一欣说:“他答应合作,应该说什么条件都好谈,关键问题是我俩没谈下去。”
陈老伯说:“有点意思,为什么没谈下去?”
陈一欣说:“还有意思,没几句话就顶起来了,根本谈不下去。”
陈老伯说:“你俩顶起来,一不是为了股权,二不是为了钱,我说的对吗?”
陈一欣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确实不是为股权也不是为钱,是因为语气不和。”
陈老伯说:“什么叫语气不和,你就是矫情。你认为是老子天下第一,他老子天下第一是干出来的,你老子天下第一是惯出来的。”
“哎,爸,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我怎么是被惯出来的?”
“我不宠着你,你说话口气会这么冲啊?”
“那这个后果你必须承担,都是你惯坏的。”陈一欣意识到的确是自己的问题,仍强辩着说。
“别嬉皮笑脸,说正题。后来怎样了?”
“后来?没有结果了,默默无语,不欢而散!”
陈老伯喝了口茶水,说道:“有意思,我觉得这个事儿能成。”
陈一欣笑了起来,说:“爸,你真逗,这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就觉得有谱?开什么玩笑。”
陈老伯说:“我比你更了解你,也比你了解他,我说能成,你就等着吧!”
大家吃过饭,在家里又开始聊起了本牌制药,张静安拿出了一张报纸说:“你们看这是欧陆药业的征集广告,他们在四处寻找本牌制药的配方,高价收购。”
王虹雯说:“就不知道这个本牌制药的配方哪里有?我们怎么才能弄到手?我们是不是也在《申报》上去登一条广告?”
梁助理说:“人家已经登了,我们再登,是不是会让人家感觉我们是在抢他们的生意啊?”
张静安说:“说的是,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登的话,人家会反感的。”
鲍伯伦说:“关键问题是这样会暴露了我们的意图,让人家知道我们以后经营的方向。”
鲍伯伦一直在犹豫,今天和陈一欣打交道的事情,是不是应该说出来?王虹雯觉得鲍伯伦有话要说,于是就催着他说:“大少爷,你有没有一点线索,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必须抓紧上本牌制药。”
鲍伯伦说:“今天我在租界分号,正好碰上刮风下雨。隔壁洋行的襄理碰巧掉了一个配方,被我看见了,我提出了想跟她合作。”
王虹雯连忙插话说:“那对方的态度呢?”
鲍伯伦说:“那是一个大小姐,不好说话。但是合作还是有可能的,估计要费不少口舌,跟她那种人打交道太累了。”
王虹雯连忙说:“没关系的,她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包括股份、股权、买断。”
鲍伯伦说:“我估计这些应该不是大问题,问题在于这个大小姐很难说话。”
鲍伯庆就在旁边说:“我有点不明白,这个大小姐她哪来的配方。她有这个能力拿得到吗?”
鲍伯伦说:“这个西药配方不是人家的,是她自己研发出来的,她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博士,现在是西药批发中心的大襄理。”
梁助理插话说:“那她开发的本牌成药,他们自己西药中心不会生产吗?”
鲍伯伦说:“我说了这是她自己研发出来的,人家不一定就非要放在她老板的公司里来做。”
梁助理心里在想,这人啊什么时候心里都得有自己才对啊,你看这位襄理就很聪明啊。
王虹雯把鲍伯伦拖进了里间的卧室里。王虹雯把门一关,反身对鲍伯伦说:“我想问你,她这个配方是不是可以直接投入正常生产了?能不能进入市场,试验成熟了没有?
鲍伯伦回答说:“我看到了,她这个方案,是临床实验方案。这也是新药上市最后一道关了。研发的步骤都已经完成了。”
王虹雯说:“那我们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方案拉进我们的大奥药业。你可以行使所有的权利,关键时候不需要跟大家讨论,你一个人定夺就可以。”
鲍伯伦说:“这些还都是小事,头疼的是跟她说话太费劲,总是说不到一起去。”
王虹雯说:“人家也是一个留学归来的大襄理,为什么你跟她沟通就这么费劲呢?又不是钱不是股权的问题,我就不明白,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鲍伯伦说:“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
王虹雯说:“不管怎么样,你要表示咱们的诚意,你要主动找上门去。明天你就到她洋行去,跟她详细谈谈。要抓紧时间,不要被其他人抢了先。”
两人正在说着话,鲍伯庆推门伸进了一个头来。他有点失落地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两人躲在里面开黑会?大家都不能听了。”
张静安和梁助理走到了旗杆下抽烟,两人各怀心思,闷闷地抽着卷烟。梁助理对张静安说:“不知道以前他们开会的时候,也经常是关起门来商量吗?”
张静安说:“没有啊,大家都是在一块商量事情。”
梁助理说:“那今天老太太为什么他们俩关门单独在说事。”
张静安说:“没什么,可能有些问题她不好说,不方便对大家去说吗?”梁助理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从嘴里吐了一口长长的青烟出来。
陈老伯驾轻就熟地找到了医药商会会长杨威的办公室。他手里拎着几个礼盒。轻轻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没有回应。倒是隔壁房间有人走了出来应道:“找杨会长的吧?会长今天上午没来,他一般下午来上班,有什么话需要转告吗?”
陈老伯想了想说:“不用了,我下午再来吧,我直接向杨会长汇报。”
鲍伯伦敲着门,心里倒是没什么顾忌。他就是一个走门串户的推销员,对待新客户新地方从来没有生疏的感觉,他总是怀着满腔的热情和强大的自信心,走进每一个陌生的大门,再说鲍伯伦到租界西药洋行也不是第一回了。柜台前的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职员,拦住了鲍伯伦,问他:“是不是有预约?”
鲍伯伦说:“已经预约好了。你告诉陈襄理,就说隔壁大奥药业的鲍掌柜来访。”
年轻的职员说:“你稍等,我进去禀报。”一会儿年轻职员走了出来,请鲍伯伦进去。
陈一欣的办公室鲍伯伦是第一次来访。推门的一刹那,鲍伯伦心里在想怎么来开这个口。陈一欣正低头忙着,她头也没抬地问鲍伯伦说:“有什么事吗?”
鲍伯伦说:“想跟你合作生产你的梅毒杀菌药剂。”
陈一欣头还是没有抬起来,她说:“你写个报告来。”
鲍伯伦有点纳闷地问:“这个也要写报告吗?”
陈一欣头也没抬地说:“你说要不要写?”
鲍伯伦只好说:“那好,我回去写一个报告。”说完鲍伯伦退出了陈一欣的办公室。
下午陈老伯早早就到了杨威的办公室,这一次他没有扑空,杨威几乎是张开了怀抱扑向了陈老伯,口里热情地连声喊道:“欢迎欢迎,陈老亲自光临,不敢当不敢当!”
陈老伯在茶几边坐了下来,杨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包茶叶,他说:“这是我们福州营业部刚送来的今年的大红袍,我们俩一块来尝尝鲜。”
陈老伯也不急不忙地说:“好啊!今天有口福能喝到杨会长的大红袍,真是缘分啊!”
杨威一边在烧着开水一边说:“这当年的大红袍啊,据说这开水烧的时间必须要长。要滚水泡茶,大红袍的味道才能一泡就出来。”杨威开始斟茶了,他又接着说:“这大红袍,第一泡我们也得喝。其他茶第一泡我是从不喝的,但是大红袍我舍不得浪费啊!”
陈老伯连忙接话说:“理解理解,这大红袍确实珍贵难得,第一泡是不能浪费的。”
杨威给了陈老伯一个手势说:“请!”两人同时端起了茶杯,闭着眼睛美美地抿了一口。
陈老伯连忙夸赞:“好茶好茶!甘甜醇厚,满嘴留香!”他趁着雅兴,把身旁摆着的礼盒打开了。陈老伯接着介绍说:“鄙人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来作为见面礼,这是迪化的一个老病人,我给他治好了皮肤顽疾,他送给我的一点天山雪莲,就作为见面礼转赠给杨会长,请杨会长笑纳。”
杨会长接过了天山雪莲,连声“啧啧”说:“这么贵重的礼品,真是不好意思啊!”杨威一边接过礼物,一边话里有话地问:“我想陈老先生今天的礼物应该是开门红,我们商会最想得到陈老先生的礼物,可不是这个。”
陈老伯说:“明白,明白。你那天造访给我提出合作的事,确实是高看我们,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但是我女儿回来以后我才知道,她的这项研发,是受人之托收了别人定金的。我也觉得奇怪,按照我那个女儿的习惯,她不会有那么自主的动力加班加点的,在家里从小就懒惯了。”
杨威一时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这样啊,这个情况我们确实不知道。想问陈老先生,能不能透露一下委托方是哪一家?”
陈老伯说:“我也问了我女儿,我女儿说了跟人家签了保密条款,还不能说。”
热脸蹭了人家的冷屁股,杨威一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但是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他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举起茶杯对陈老伯说:“不谈这个,不谈这个,我们先喝大红袍。”于是两人又喝起茶来。
杨威在张叶山的办公室,终于发作出来:“他妈的!这个老不死的,耍了我一把。竟然不愿意跟我合作,真是给脸不要脸!看我怎么收拾他,我要把他的行医资格给取消掉。”
张叶山在一旁低头思索着,半天没有做声。好一会儿,张叶山才轻声慢语地说:“你没有当场给陈老先生脸色看吧?”
杨威余怒未消地说:“我差一点就对他拍桌子了。最后我还是把心里的火给压住了。”
张叶山说:“这个结果我已经想到了。因为陈老先生他不了解我们,不了解医药商会。他跟我们合作,他害怕,他担心。”
杨威说:“跟我们合作他担心什么,担心我没有钱?担心他挣不到钱吗?”
张叶山说:“不是的,他担心我们太强势,以后不能跟他平等合作,害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威说:“你说,真有一家公司委托他们研制了吗?”
张叶山说:“有没有这家公司这不是关键问题,是我们没有说服陈老先生。”
杨威说:“我看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是霸王硬上弓。”
张叶山说:“来硬的不靠谱,因为配方以后投入生产,都需要他女儿的专业知识。这是一项长期的合作,互相不认同这个事,搞不下去的。”
杨威说:“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张会长说:“你容我想一想。”
鲍伯伦、张静安、梁助理三人正在加班起草跟陈一欣的合作报告。鲍伯伦指挥,张静安和梁助理就像两个小学生一样,在桌子前拿着笔准备起草。鲍伯伦说:“这应该是一个关于合作的报告。”张静安和梁助理连忙俯下头去,在纸上准备写起来。
张静安问:“那我们这个报告抬头是对租界西药洋行写吗?”
鲍伯伦说:“既然是写报告,应该是对他们洋行打吧?”
梁助理在一旁插话说:“那就这么写,尊敬的租界西药洋行批发中心。”
鲍伯伦连忙打断说:“不对不对,陈一欣亲口对我说这个配方是她自己做出来的,那肯定跟她洋行无关。”
梁助理又说:“我字太难看了,还是请静安执笔吧?他的字比我的好一百倍。”
茶厅里,张叶山一个人坐在那张宽大的黄杨木茶案旁喝着茶。灯光开得很暗,张叶山的眼神显得神秘莫测。茶案上摆着陈一欣的照片和她的个人资料,包括陈一欣的兴趣爱好。他一个人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杨威的到来。他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了。
杨威显然迟到了,一进房门就对张叶山连声说抱歉。因为杨威了解张会长,他是一个很守时的人,对迟到的人从来没有好脸色看。但是今天张会长显得很轻松,很开怀。张会长对杨威的道歉很宽容地回答说:“没关系的,谁没一点事,先坐下喝点茶。”
杨威端过茶杯,他的口有点渴,一口气喝下去半杯茶。然后大口嚼起茶叶来。张会长就说他:“你呀!就是改不了急躁的毛病,喝茶不是喝,而是品。慢慢地啜饮,不能一大口喝下去就像喝凉白开呀!这么好的茶叶,这么好的茶,它的韵味是需要慢慢品的,一定要喝出文化味道来。”
杨威说:“你知道我是个粗人,这个文化就是要慢条斯理,我这人就是做不到。吃饭快,喝茶快,做事也快。”
张叶山说:“看样子你自己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王虹雯正在厨房与鲍伯庆一家三口为鲍伯伦他们做馄饨当夜宵。鲍伯庆有点不满地说:“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哥他从不吃夜宵,我们都累了一天了,这馄饨就算了吧!”
王虹雯扬起手上的笊篱对着鲍伯庆的脑袋就是“啪”的一下。“你就是懒得抽筋,你要能写那个报告,我就让你哥给你做夜宵,你又写不了,你就老老实实做好服务工作。”
鲍明芳在一旁对王虹雯说:“奶奶,我也想吃夜宵馄饨。”
王虹雯说:“今天你早点睡觉。女孩子吃夜宵不好,长胖!”说完王虹雯就往客厅里端着两碗馄饨过去了。
鲍伯庆的媳妇说话了,她带着怨气说:“今天你妈妈愿意服侍乡下人了,你没发现她从不正眼看梁助理的,今天居然愿意给他做馄饨了,还三鲜馅的呢,我们的芳芳都不能吃。你觉得奇怪吗?”
鲍伯庆说:“不是乡下人受抬举,是我妈把这个神秘的配方看得太重了。我们今天好好做厨师吧!千万别得罪我妈,小心挨骂!”
张叶山对杨威说:“你这家还是得成一个吧,你觉得裴芳跟你能过下去吗?”
杨威说:“不是最好,但是很难丢下。”
张叶山说:“我看那也未必,裴芳对你言听计从,要是娶了她,肯定是一个贤内助。”
杨威说:“现在两人关系就是这样,你也知道的。”
梁助理问鲍伯伦说:“掌柜,这个报告要不要明确我们跟她的股份构成和分成比例啊?还有我们投资的额度。”
鲍伯伦说:“写吧!不过写多少好呢?还得听听她的意思才能明确。”
张静安说:“那我们投资的额度写多少好?”
鲍伯伦反问张静安说:“你知道要投多少?你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设备才能生产?”
张静安摇摇头,鲍伯伦又看着梁助理,梁助理也摇摇头。鲍伯伦就说:“你们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只能由专家说了算。所以投资多少,我们也不能明确。”正在这时王虹雯端着两碗馄饨放到到了桌上。张静安冷不防用手抓了只馄饨送到嘴里,鲍伯伦飞起手里的报纸打了张静安的脑袋一下,梁助理在一旁偷笑起来。
鲍伯伦说:“报告写不完就甭想吃夜宵。”
张静安说:“今晚上肯定写得出来。只不过是只怕写出来,馄饨就凉了。”
鲍伯伦说:“冷了也能吃啊,写完了我给你上酒。”
张叶山把陈一欣的照片递给了杨威,张叶山说:“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杨威仔细地端详着陈一欣的照片,看着看着,他的嘴角往上翘了起来,眼睛眯眯地笑了起来,他说:“这是个大美女啊,而且一看就是有文化的气质美人,洋气!”
张叶山说:“没看走眼?”
杨威的眼光闪烁着,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看样子,是张会长关心我,要给我介绍夫人了。张会长好眼力,你介绍的绝对是最好的。”
张叶山把照片收了回去说:“这个女孩儿不一定看得上你。”
杨威有点着急地想把照片再接过来,他说:“难道是他父母的意见,让你来做媒的,她本人还不知道?”
张叶山说:“哪有这样的好事,想找这个女孩做老婆,你还得花点功夫。她就是那位掌握梅毒药方的陈老伯的女儿,这个女孩不简单,是个从美国回来的喝过洋墨水的专门研究病菌学的女博士。配方就是她研制出来的,要想得到配方,你就要追到她。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对她必须要在感情上有所付出。那样的话,她会给你不断的创造新的药方,让你财源滚滚。”
杨威思索了一下说:“我说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但是陈家大小姐,我是追定了,不管花多长时间,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追她。”
张叶山说:“你跟她谈恋爱,千万不要泄露你的动机,而且……”张叶山欲言又止,他上下打量了杨威一番,接着说:“杨威你必须要提高你的文化品位,否则她肯定是看不上你的。”
上海租界的一家戏服店,黄啸林带着袁小琳在给她挑选行头。黄啸林说:“这套裹金绣紫色蟒袍和这套彩绣红色女蟒袍你穿着应该合身,试一下试一下。”
袁小琳无奈地把两套衣服抱进了试衣间。
黄啸林又在问:“店小二,有没有皇后、贵妃、公主、诰命夫人,挂帅女将的朝服和公服啊?”店小二拿出一套三蓝彩绣黄色凤凰女帔和一套雅彩绣皎月色茶花散枝女褶子。
黄啸林说:“我还要彩绣粉红色女大靠。扮演女将、女统帅的战服。”
店小二说:“你看这套天青紫色的如何?”
黄啸林又问:“大家闺秀、官府千金小姐以及大户人家少妇日常穿的服装有没有啊?要以高雅彩色和散枝花纹样为主的图案。”
不一会儿黄啸林带着袁小琳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戏服店。
这天早上张静安和梁助理在租界分号内上班。张静安手上拿着鲍伯伦交代的准备递给陈一欣的合作报告,他有点紧张。他没有跟陈一欣打过交道,他只是听掌柜说对方不好说话,但是今天要由他来递交这份报告。
陈一欣远远地骑着自行车,一歪一扭地骑了过来,梁助理连忙拉了拉张静安的衣袖说:“来啦来啦,准备好!”
张静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两只手小心地捧着那份报告,走出了店门。他对骑到他面前的陈一欣大声说:“陈襄理早!这份报告是我们鲍掌柜要我转交给你的。”
陈一欣被突然出现的张静安吓得从自行车上滚了下来。她扶正了自行车,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地对张静安说:“为什么他自己不来?”
张静安连忙回答说:“我们鲍掌柜这几天其他几个分号有点事,他去处理去了。他说等你看完以后,过几天他会来拜访你跟你面谈。”陈一欣接过报告狼狈地推着车,进了自己洋行的大门。
梁助理兴奋地说:“这博士也很好说话啊,下次我来给她递报告。”
张静安兴奋地表着功,他叙述着说:“今天上午我开始以为她不会接我这个报告,但是她只是问了你为什么没去,我说你有点事,需要你去处理,过几天你会去拜访她,跟她面谈,她就接了报告走人了,没有任何麻烦,一切都很顺利。”
鲍伯伦把张静安的头拍了一下:“干得不错,立了一功。”张静安很是得意。
梁助理一旁插话说:“不过他今天把陈襄理吓得从车上摔了下来,她显然有点生气了。”
鲍伯伦面露愠色地问张静安说:“有这么回事吗?”
张静安说:“我有点紧张,声音大了点。”
鲍伯伦又把张静安的头重重地拍了一下,说:“你怎么老出错。我们跟她本来没有上下级关系,她让我写报告,本身对我们就是种侮辱,我再去给她低三下四地送报告,这肯定不妥当嘛,可你也不能再去得罪她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梁助理在一旁得意地笑了起来,张静安不满地对梁助理做起鬼脸来。
鲍伯伦今天穿得非常的神气,他打算今天要好好地会一会陈一欣,想得到是否合作的准确消息。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万一陈一欣拒绝自己,他也不能立即走人,他必须最大限度地去说服对方。他斗志昂扬地走进了陈一欣的办公室。陈一欣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我想知道你们现在在卖哪些产品?我想了解你们企业经营状况,这些能说吗?”
鲍伯伦说:“没问题,这些对你都不保密,我们卖的主要产品有:药物的原料、片剂、针剂,还有一些果汁、食用色素、炼乳、奶粉、香料,以及医疗器械玻璃仪器等。其中医用原料约占百分之三十三,西药成药约占百分之三十二,在进销货的比重中,英美德法挪威荷兰瑞士,进口货约占百分之七十以上。”
听完以后陈一欣显然不是很兴奋,她冷静地说:“做得不错,东西很全了。”然后,她递给鲍伯伦一张纸条说:“但是你要办工厂,搞生产,这些设备必须要添置的,你看看,能买吗?”
鲍伯伦接过那张清单轻声地念起来:“离心器,制片机,糖衣机,蒸馏器,球磨机,压榨机,马达,柴油发动机,颗粒机,锅炉。这些东西我确实没有,不过可以采购。没有问题,也没有多少钱。”
陈一欣说:“没有多少钱?但是到底需要多少钱,你们要把预算造出来。然后货从哪里买?上海本地有没有?你得搞清了,你们要把具体的计划书拿出来,甚至日程表都要有,都齐了,我们再当面谈。”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年轻职员敲门进来,他说:“襄理,外面送花的又来了。”
陈一欣的脸上浮起了笑容说:“怎么又来了,你接过来就行了。”
年轻职员说:“不行,太多了,你出来看看吧!”
陈一欣看了看鲍伯伦,鲍伯伦连忙知趣地站了起来说:“不好意思,你有事先忙,我下次把计划做好了,再来见你。”
陈一欣说:“那行,今天不聊了,我送送你。”陈一欣说话时刻意观察着鲍伯伦对送花这件事的反应。
礼查饭店里,黄啸林给袁小琳端着椅子说:“这里是上海滩最时尚的西餐店,礼查饭店经常是上海乃至是中国最早接受现代事物的场所,1867年,在上海最早使用煤气,1882年7月,这里安装了中国首批的电灯,每天都引来好奇参观的人潮,1883年,这里成为全上海最早使用自来水的地方,这可是个领导潮流的地方。”服务生端上一瓶裹着餐巾布的红酒。黄啸林接着说:“美国加州的金山仙粉黛红酒是我每次到礼查饭店必点的,据说美国加州那里的纬度,日照雨量土壤等诸多条件均适合种植用以酿造上等佳酿的葡萄树,你看它的色泽是优雅迷人的石榴红。来,我们先尝一口!”黄啸林轻轻抿了一口,他问袁小琳说:“口感如何?”
袁小琳摇摇头说:“品不出味道来。”
黄啸林说:“你看看礼查饭店的餐桌上谁不摆上一瓶金山仙粉黛啊?中国人能品白酒的很多,但是会喝红酒的就很少了。仙粉黛红酒的芳香具有黑莓,草莓,黑加仑黑胡椒等果香味道,柔和滑顺,丹宁适中,平衡完美,层次丰富,回味绵长,配餐牛排,烤牛肉,烤羊肉,烤猪肉,风味绝佳。”
袁小琳由衷地赞叹说:“你说人家桌上的红酒是装品味的?不过你真是个品红酒的专家啊。”
黄啸林又说:“全上海牛排就数这最好,你吃过牛排吗?”
袁小琳摇摇头说:“没吃过。”
黄啸林说:“说不定你以前天天吃牛排的,只不过是你忘记了。”
袁小琳说:“啊,我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牛排端上桌了,袁小琳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熟练地切着牛排。黄啸林注意观察着袁小琳的动作,他一旁就就笑着说:“一看就知道,你是吃牛排的高手。还说你没吃过,吃过一次是不会这么熟练的,看样子你是经常来吃的。”
袁小琳摇摇头笑着说:“可能吧,我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这个拿刀叉的动作,没想到我还没忘记。”黄啸林和袁小琳有说有笑地享受着西餐。
鲍伯伦、陈一欣还有年轻职员三人一直走到公司门口,一辆马拉三轮车,已经停在门前,车上装满了百合花。陈一欣有点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轻声地喊了出来说:“啊!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百合花!”
鲍伯伦在一旁说道:“既然送来了,那你就接着呗!”
陈一欣有点狐疑地看着鲍伯伦说:“这花该不是你送的吧?”
鲍伯伦笑着回答说:“我宁可送烤红薯给你,也不会送花。花又不能吃,又不能种,就是看,也放不了几天!”
陈一欣有几分不悦:“你真是土老帽!”随即又喃喃自语:“这花到底是谁送的?都送了一个多礼拜了。”
鲍伯伦在一边不阴不阳地说:“我看该是个花农送的,只有花农送这么多花,他才不会心疼,因为他知道再不送,这花也谢了。”
陈一欣“哼”了一声,表示了对鲍伯伦这句话的轻蔑。
年轻职员在一旁插嘴说:“不对不对!这肯定是个白马王子,而且是个很富有的白马王子送的,天天送这么多百合,要花不少银子啊!”陈一欣的头不由自主地高昂了起来。
张静安和梁助理都走出了柜台,他们也被那辆在运鲜花的马车所吸引,他们议论着。过了一会儿鲍伯伦走了回来,张静安连忙迎上前去问鲍伯伦说:“陈襄理同意了吗?”
鲍伯伦说:“哪有那么容易啊?还要我们根据她那些特殊的生产设备,再做一个预算和日程表。”
张静安说:“这不是折腾人吗?”
梁助理略带苏州口音的话飘了过来说:“看,她过来了。”
陈一欣双手捧满了一大堆百合花,幸福的笑容荡漾在她的脸上,她兴奋地向这边走了过来,张静安连忙对鲍伯伦说:“她给你送花来了。”
鲍伯伦轻轻地踢了张静安一脚说:“别瞎说!”
陈一欣走进店里就说:“我们的房子里花都已经放不下了,这些花就送给你们吧。”
鲍伯伦连忙叫张静安和梁助理接过花来,然后他说:“谢谢陈襄理,祝爱情甜蜜!哦,我们会尽快提供一个设备方案。”
陈一欣有点得意地问:“你怎么就知道这花是因为爱情而来?”
鲍伯伦幽默地说:“除非真是花农送的,那就是害怕把花烂在地里。”陈一欣又“哼”了一声,心中不由暗暗动怒,不满地扭身走了回去。张静安和梁助理躲在柜台后面呲牙咧嘴地不敢出声。
下班回家,陈老伯正在开启他家的黑木门。陈一欣正好骑车也回来了,她搬起自行车准备跨过那条石台阶门槛时,一不小心自行车上的一大堆百合花全掉在地上了。
陈老伯见状,连忙跑过来帮忙捡起花枝。陈老伯看着那么多百合花觉得有点奇怪,他问女儿:“你今天买这么多花干嘛?”
陈一欣说:“爸,你见过女孩子给自己买花的吗?”
陈老伯连忙笑着说:“看样子,有年轻人给你送花了。”
陈一欣有点得意地说:“我早说过,不用着急,要对你的女儿有信心。”
陈老伯说:“谁送的?”
陈一欣说:“这就是我最苦恼的事,天天送花都送了一个礼拜了,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是谁送的?”
陈老伯说:“看样子这个小伙子自信力不够,想给你来个惊喜,肯定是你认识的男人。”
“爸,你帮我猜猜看这个人到底是谁?我琢磨了半天就一直想不起来。”
“你现在对你身边接近你的年轻男性,就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陈一欣找了个陶罐,装上水,把百合花插在里面,屋子里弥漫着清香。她一边摆弄着花枝,一边说:“我就是感觉不出来,可能我这人啊,就是迟钝。除了我洋行的,外面的男人我认识不了几个。”
陈老伯说:“我知道的嘛,那个大奥的鲍掌柜算不算?还有上次,我们一块去门诊的几个搞中医的年轻医生?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陈一欣说:“我在洋行上班,也就只认识这几个外面的人啊。那几个医生后来再没跟我联系过,鲍掌柜倒是经常到洋行来。今天我还问了他花是不是他送的,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宁愿送烤红薯给我,也不会给我送花。”
“哈!哈!哈!”陈老伯大声地笑了起来。
陈一欣有点纳闷,她说:“爸!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陈老伯说:“这才合乎他的性格,确实这个人绝不会送花的。艰苦创业知道了挣钱不容易,怎么会去买花呢。吃饱肚子才最重要。”
陈一欣更加奇怪了,她问:“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都听不懂。”
陈老伯说:“你不知道,当初我救过他两回,都是给他吃的烤红薯,所以他非常懂得烤红薯的价值。他送你烤红薯,那才是最珍贵的。因为这烤红薯他已经吃到骨子里去了,这个人实在呢。”
陈一欣有点生气地说:“爸,这不叫实在,他就是一个土老帽!”
黄啸林和袁小琳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走出了理查饭店门口。刚到门口,一群杀手扑面而来。黄啸林的保镖掏出刀斧冲了上去。两队人马顿时在理查饭店门口厮杀起来。袁小琳有点焦急地问黄啸林说:“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黄啸林冷笑着说:“还不是都是要杀我的人。”
袁小琳焦急地说:“你的仇人吗?”
黄志荣笑着说:“在上海滩,想杀我的人太多了,估计是抢鸦片市场的,让你受惊了,真不好意思。”
袁小琳笑着对黄啸林说:“杀我可以,但是杀我老爷的不行。”袁小琳推开一个扑向黄啸林的杀手,抢过他手中的刀。对着扑上来的杀手,飞舞起来。黄啸林见状,也拿出了手枪。对着杀手疯狂地开起枪来。杀手在袁小琳和黄啸林的砍杀下,败下阵去。
黄啸林拖着意犹未尽的袁小琳就跑:“快走,等会儿,他们可能还会杀回来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着,黄啸林回过头问袁小琳说:“你这小姑娘真不怕死啊?”
袁小琳大声对黄啸林说:“我的命是你给的,为你我愿意以命换命。”
黄啸林在疾跑当中,听得袁小琳说出这么一句感天动地的话来,立马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紧紧地把袁小琳抱进怀里,疯狂地拥吻着袁小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