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到园子边上,有几间房子,左右没见到一个人。夏副使意在领青黛进那几间房子里去,青黛远远的站住了,“父亲在病床上殷切等消息,我出来久了,心里实在不安,大人带我去见过老夫人后,我要赶紧回去给父亲回信。”青黛说。
“你父亲既然让你来了,你没回去,他也知道有好消息。那天我给你父亲把过脉,你父亲这身体,熬不了多久了,他自已是大夫,心里自然清楚。可有什么打算吗?”
“刘全说,父亲是因为急火攻心所致,只要放宽了心,用参汤养着,熬过这个冬天,就三五年无碍。”刘全没有说这话,青黛知道此时不能顺着夏副使的话,就编了一句。
“刘全要么是庸医,要么是存心哄你,三五年!多则一年,少则三五个月。”夏副使当着青黛的面,说他的父亲要不久于人世,脸上竟然毫无悲悯之意,“你父亲死了,你两个弟弟年幼,偌大的康顺堂,你如何支撑?”
“大弟弟明年就十六了,也可以顶立门户。”
“不是能跑个腿,就是顶立门户,你父亲走了,你一个姑娘,加两个年幼的弟弟,谁会认你们的面子,把生意给你们做。”
见青黛不做声,夏副使继续说下去,“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你父亲走了,没有个可靠的人给你撑腰,康顺堂八成会再被李家兄弟夺走。没有官府的人做后台,你一家妇孺,如何压得住这种泼皮无赖,你只有跟了我,才能保你一家平安无事。我也会让太医院就会继续用你们的药材,保住康顺堂的生意,不至于让你们父亲心血付诸东流。”
“分家是李家哥哥同意的,等于父亲真金白银从他们手里买下康顺堂的全部份额,皆有签字画押的文书,他们有什么理由来夺。若他们耍无赖,自然是要告到衙门,请官府做主。”
“官府凭什么一定要给你做主。”
“站在法理一边,就是为我做主了。”
“人各有自已的理,你的理未必就是法理。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世道的凶险。”
“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家父虽卧病,但人还在,自然一切都有他打算。”
“你父亲让你来找我,就是他的打算。你父亲是同意你跟我的。把你全家托付给我就是最好的打算。”
青黛不接话,她明白了父亲这几日为何总是眼神躲闪她。
“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不仅能保住你全家衣食无忧,保住你父亲的心血,最重要,你还可以继续留在康顺堂管事。只这一点,就比跟任何人都强。况且你年纪不小了,到外面又能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小门小户的,岂不糟践了你。”
青黛跪下说,“我相貌平平,资质愚钝,拙嘴笨舌,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又已经年过二十了,自知不堪为人妇,所以早已立誓不嫁。大人高门大户,纳我这样的人进来只会惹人笑话。青黛对大人一向感激敬佩,敬大人为尊长,还请大人怜悯晚辈。”
夏副使在康顺堂见到的青黛,做事干练果断,条理清晰,从没有半句废话,像是刚强不好亲近,这会见青黛示弱求饶,心里愈发喜欢。往前一步双手扶住青黛的胳膊,拉她起来,顺势就往怀里搂抱。“你这孩子,总往地上跪干什么,地上凉,倒叫我心疼。”
青黛用力挣扎,虽然她年轻,夏副使已经六十了,但女子的力气完全不能和男人相比。她知道在人家后院,叫起来也没用,如果引来仆妇围观,夏副使恼羞成怒,越发不会让她出这个门。所以眼泪直掉,却不吭一声。她身子用力后仰,不让夏副使的脸靠上来。夏副使两只手攀着青黛的肩膀,脸用力往前凑,整个身子是往前倾斜的,突然青黛猛地往夏副使身上撞过去,夏副使没有防到这一招,为了化解撞击过来的力量,赶忙松了手,往边上一让,险些摔倒地上,一只脚崴了一下,吃痛叫了一声,顿时怒火腾生,“我好生和你说,你还拿乔起来。我早该命你父亲,把你捆了直接送到我的卧榻上。”
“终身大事,确实由父母做主。大人口口声声说父亲已经应允,但是父亲并未和我提过半个字。想是父亲以为大人只是戏言。若大人实有此意,还请去家里明示父亲。青黛也要回去当面向父亲问清楚,如果父亲执意要允诺这桩婚事,青黛也不能违抗父命。”青黛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
夏副使听青黛说不敢违抗父命,火气又去了一半,“你父亲老狐狸,故意不和你直说,倒叫我来和你费口舌。我懂你的意思,虽是纳个妾,也得有些礼数。”毕竟林昌化是利益伙伴,且要了青黛之后,也不是用来关在房里的,还要用她来控制康顺堂,今天如果用强,一开始就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好,既然她说了父母做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心里思忖着,便没有再去扑青黛。
突然一个下人快步跑到跟前,“老爷,林小姐家里来人说,林掌柜咳血了,让林小姐赶紧回去。”
夏副使一眼便知是青黛使的把戏,也没有拆穿,和青黛说,“那你就速回去,等我得空,就去你家一趟。”让下人领青黛出去,青黛和下人快步走出夏府,见到吴先生和李茂,两脚一软,两个人赶紧架住了她,拖着走了好远一段,才让她在路边石墩子上坐下来。两个人眼里都是急切,青黛对他俩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被他怎么样,他俩都松了一口气,但是青黛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暴跳如雷。
“父亲今日让我来夏府,就是应允我给夏副使为妾,他在家里半个字都没有和我提过,还说从前夏副使都是开玩笑。”
“掌柜的有意隐瞒你,全然不怕你来了之后,夏副使会对你不轨。”吴先生气的脸通红,“这岂是一个父亲的行径。”
“我只得说回家向父亲问清楚,如果父亲执意要许,我也不会违抗父亲,才暂时脱了身。”
“怕是有什么误会,或许是夏副使骗青黛的,舅舅为何要这样对青黛。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李茂不解,林昌化把他们母子接到京城,给他们买了房屋,把商枝嫁给他,对外甥尚且如此周全,怎么可能会把自已女儿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
“为了保住太医院的生意,夏副使肯定威胁掌柜的,得不到青黛,明年太医院就不用康顺堂的药材了。但是青黛已经为康顺堂耽搁到今天了,他如何忍心。”
青黛也想当面问问,父亲如何忍心。她抹干眼泪,快步回家。
青黛走后,林昌化躺在床上,面如死灰,青黛,关键时刻,是最趁手的。不是他要紧着青黛祸祸,是其他人不堪用。他本也有些痛心,但是听前头说吴先生和李茂都跟了去,怕夏副使翻脸怪罪的担心,远远超过了痛心。最好是夏副使今天直接把青黛留下,那中间有什么曲折,也就不必计较了。
青黛直愣愣冲进来,站在林昌化床前,也不说话。林昌化本是仰面躺着,侧过脸看见是青黛,吓了一跳。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父亲以为我今日回不来了吧。”
林昌化沉默不语。
“昨天晚上父亲还在极力否认夏副使要让我做妾的事,哄骗我只是去听信。实际上让我去夏府就是表明你已经同意此事。”
“并没有,确实是听信而已,他对你说什么了。”
“父亲为了一家人的富贵,殚精竭虑,为何独独舍我一个?我不是您的女儿吗?我是哪里对不住父亲。我十三岁就在账房里顶事,您为了把我留在家里,拒了所有来求娶的人,父亲能把“林宅”两个字挂到门头上,我不敢说有功,总归是为您出了力的。父亲不念我半点好吗?”
“谁让你硬冲能耐,一个姑娘家的,偏要和男人一样学做账理财,到人前做事。你如果是和商枝白芷一样,只在闺房里做小姐,又怎会有今天。我也曾经把你许给李茂,是你自命不凡,看不上李茂,如果你当时嫁了,又怎会又今天。做妾怎么啦,你都二十一了,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做大房夫人?夏副使年纪大怎么啦,有钱有权的人家,八十岁照样纳妾。”
“好,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宁愿自已一人孤独终老,死也不会同意给夏副使做妾。”
“局面已经如此,由不得你。夏副使要毁康顺堂,如捏死一只蚂蚁。我筹谋一生,刚把康顺堂拿到手,若不能使它更兴隆昌盛,定叫旁人耻笑。夏副使应该也和你说了,我的身体也撑不了很久,唯有投靠他做个靠山,才能防止李家兄弟回来抢夺,让长留顺利接手康顺堂。”林昌化把床头柜子上的茶碗,用力扫到地上,“啪”的一声,茶水溅湿了青黛的鞋袜。
李茂和吴先生都在门外,听到响声都跑了进来,他们俩本意要劝说林昌化,又因为听到林昌化说自已身体撑不了多久而震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谁让你们两个就今天擅自跟去夏府的,当我已经死了吗?”林昌化先朝他俩发难。
“青黛一个人去,实在不放心。掌柜的要三思啊,夏副使毕竟已经六十岁了,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也不能让青黛去给六十岁的人做妾,误了她一生啊。”吴先生言辞恳切。
“是啊,舅舅,表妹虽说年纪大了些,找个寻常人家就是,何必非要嫁到富贵之家去。”李茂一点都没有因为听到青黛看不上他而生气。
“我的家事,用不着你们来操心。既然同去了,夏副使是怎么说的,可愿意想法子。”
吴先生说夏副使向太后建议,要给宗室人员配健脾和胃的药,圈了好几种药材,会尽数全收,林昌化非常开心,他待要问,夏副使是怎么说的青黛的事情,怎么放回来了,不好当着青黛的面,想着只能单独问吴先生,就让大家回去各做各的事情。
三个人都不肯走。
柳姨娘端了参汤回来,看见青黛等人,高兴的说,“青黛给你父亲用的这个参果然不错,我瞧你父亲这两日气色好了很多。”青黛听了,突然笑了,多么讽刺。她转身走了。
林昌化问吴先生:“夏副使是怎么说的,青黛的事?”
吴先生只说夏副使领青黛进去拜见老夫人,具体情形不知道,出来后只说要当面向父亲问清楚。
林昌化骂他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里还拿不准到底有没有得罪夏副使。
吴先生和李茂力劝林昌化回心转意,林昌化只叫他和李茂赶紧出去。
林昌化跟柳姨娘说,让家里人盯紧青黛,从今天开始不要让她出门了。柳姨娘说,“她本就在账房里,又不是在后院,这怎么管得住,你不让她去前头还有可能。况且家里下人平时都是听她吩咐做事,从她手上领工钱,不都是向着她吗?”
“青黛虽不是我生的,但是好好的姑娘,去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我也不忍心,老爷就非得这样吗?”
“你懂个屁,也来问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好儿子将来有好日子过。”林昌化很烦躁,想要把参汤也掼到地上,终究是忍住了,喝了下去。
青黛还是回了账房,如果躲回房里哭,没用,她得想办法。夏副使十日休沐一日,他至少十天之后才能来。先要保持冷静,不要激得父亲用过激的手段。
吴先生突然说,“青黛,你做我孙媳妇可好。”
青黛不禁笑了,“您孙子才多大啊?”每年过年,吴先生都带孙子来拜年,每次青黛都会给他糖果点心。
“和长留一般大啊,十五,明年就十六了,也可以娶亲。你年年都见他,长的也不算丑吧,今年一下子蹿了个。我儿子不太成器,孙子比他父亲踏实多了,在荣宝斋做学徒,鉴别古玩字画,学的很用心,掌柜的都夸她。我家虽然清贫,但是独子独孙,我攒那点家当也都是他了。事急从权,你要不就委屈下嫁到我家吧。”
“您也不能为了救我,把您孙子搭进来吧?我比他大这么多。”
“要是皓儿能娶到你这么能干的姑娘,那是我全家的的造化,我们全家肯定都把你捧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