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巧又在旁边抢话,“依我看,他们两个书也不要再去念了,把这个钱做个本钱,起个买卖多好。苦读数十年,就是中了状元又怎样,据说俸禄少的可怜。哪里如像你父亲一样,每年挣上千两银子。要说长留是长子,你大姐出嫁了,就该你来撑起个家。一家人都吃糠咽菜了,还花许多钱去念书。”
柳姨娘内心深以为然,但是她知道孩子们不会听从自已的,所以她闭嘴不言。
“念书也是正途,重要的是长留志不在做生意,不能勉强。也并不是做生意就稳赚不赔,或许折了本金,糠都吃不上了。父亲在生意上的才干,勤勉,非一般人有的。你看康顺堂四邻,多是做生意坐着坐着就关门歇业的。”
“你就是蓄意和我作对,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说一句你顶十句,生你这个女儿我白生。”
青黛接着说,“还有一项,就是刘妈。这是我自作主张要带回来的。她无儿无女,若不是闹了这一出,她也会在康顺堂终老的。我还按以前一样给她开工钱,一个月八钱银子。这个钱我单独出。只是她年纪大了,做不了多少事情了,顶多做个饭。其他打扫浆洗的事情,只能大家都帮着做。今时不同往日,全家要齐心协力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说完这些钱,就要说说债务。头一笔就是秦五爷,本来就欠他三百两货款,他又给了二百两,一共五百两。还有其他生药供应的,粮油供应的,一共还有三百来两。虽然现在家里遭了难,但是别人的银钱也都是血汗换来的。林家每个人都要记在心里。等有能力的时候这些钱都要还。”青黛尤其盯着长留看了几眼,长留点了点头。
刘巧扭头就走了,女儿真是思虑周全,佣人,债券认,唯独不把她这个做娘的放心上。青黛看着在一旁一脸懵懂的员峤,摸摸他的头,拉上他的手跟着到阿娘房里。刘巧一把抢过员峤的手,搂在自已身边。
“你还知道这是你的亲弟弟呢。就是不认我这个娘,你也得替弟弟打算吧。”
“员峤的哪一点没有打算到,他才八岁,无非就是吃穿念书,还能打算什么?”
“银子都捏在别人手上,叫我和你弟弟怎么过日子。你就是跟他们更亲。那白芷算什么,她本应该跟着李美云的,反倒到这里来掌家了。你把钱放在我手里,我就是一家之主了,将来对员峤也有好处。”
青黛原来对父亲的薄待,母亲的胡搅蛮缠,一味只知道幻想着哪天自已攒够了钱,就彻底脱离他们,从来不争不辩不抗。经过这段时间,处理家里一应的事务,葬父亲、打官司、安排李美云等,她也换了心性,不是原来那怯懦的青黛了。
她正色说:“自然是阿娘更亲,只是我想问,阿娘又为我们三个打算过什么?商枝出嫁,你做过一件衣裳、买过一件首饰吗?员峤自小的衣食是商枝照料,后来是跟着我的,你之前有替他存一文钱,想过他将来要立业立家吗?”
“从前有你父亲啊,每个月都有钱领,要打算什么?你又想说我给你舅舅家送钱的事情吧。我就一个兄弟,我不顾着,他们饭都吃不上啊!”
“就因为你一味的顾他们,他们才吃不上饭的,本来可以做份工,自食其力,被你养的游手好闲。现在我家遭难了,他们怎么办?你那五钱银子还能顾着他们一家吗?我如果把银子都交到你手上,你能保证不继续给他们送?那这一家人怎么办?”
“之前你就想背着你父亲逃走,可见生来就是个反骨的。现在又想着把我们母子都踢开,自已去王府享荣华富贵。”
“我若有荣华富贵,那是我自已挣来的。阿娘一定要明白这一点,亲人之间靠的是情分,不是老天安排的一点血缘就能绑死。”青黛头也不回的走了。
里里外外的安排了一番,青黛觉得自已有点荆轲别易水的意思,那晋王府未必就是狼窝虎穴,青黛在心里笑自已。
过年的时候晋王府派人送了些年货来,都是吃的,山珍海味,北边的鹿肉,南边的海鱼,就是原来康顺堂生意兴隆的时候,也没有吃过。
过完年商枝就过来伴着青黛,她和姑姑给商枝从里到外做了几身衣裳,都是各种红色,却没有大红。也做了新的绣花鞋。商枝和白芷没日没夜的给那些衣服上绣花,青黛捉不住针线,插不上手,只在一旁看书,由着她俩忙碌。商枝说,“大姐反而事不关已的样子,倒像是白芷出嫁。”
青黛瞪了商枝一眼,白芷瞧见了,一笑说,“本来就应该大姐先出阁,是二姐不知羞,早早的思春嫁人。”
商枝假意要拿针戳白芷,“你个小蹄子胡说,明明是大姐不要李茂,拿我顶替。”
白芷笑着往青黛身边躲,几个人笑闹着,青黛说,“听说姑姑过年都没歇着,到大户人家去做帮佣。兴许认识的人多起来,可以替白芷物色物色。你也可以左右邻里打听打听。”
商枝说大家心里都记着,白芷只说不愿意嫁,愿意守着长留和员峤给他们烧火做饭,有口饭吃就行。白芷还把李美云给她攒的衣料送给青黛当嫁妆,“我的钱都放在母亲那里,被大哥都抢走了,那天慌乱中就拿了几匹料子出来。”青黛一概不要,反而把自已为数不多的一些布料叫姐妹两个分了。
“要我说商枝也不用给我做许多身衣裳,大户人家据说换季都做新衣裳,连仆妇下人都有,我好歹比下人好一点,总不会少了我的吧。”
“万一刚去的时候还来不及安排呢,就是裁剪缝制也要几天啊,你不能连换洗的都没有吧,多叫人笑话。”商枝说,“况且你出嫁,也是我一点心意。”
“也不知道王府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晋王会不会对大姐好。大姐你有没有在心里想象过和晋王成婚后的日子。”
“没有,听说按皇家的规定,亲王除了一个王妃,两个侧妃,还可以娶八个侍妾,其他没有名分的还不知道多少。我都不知道晋王会不会给我妾的名分,还只是一个通房的丫鬟。于我是成婚,于王爷就是房里多了个女人。这种日子有什么好想象的。”
青黛以前想象过嫁给杜衡以后,两个人要如何开药房做生意,要像父亲一样日夜不辍,挣出自已的家业,堂堂正正又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自杜衡离开后,青黛再没有想过婚嫁、男人。
气氛又有些压抑,青黛又只得安慰两个妹妹,“要说我挺合适到大户人家做妾的,裁衣做鞋不会,烧火做饭也不擅长,若是嫁到普通人家里,是个累赘,少不得被休。”
“你小时候净躲着阿娘,一个劲的往前头柜上跑,后来就去坐账房了,哪里还有时间学针线女红。”商枝说。
青黛拿出一百两银票,“这一百两是当初父亲给的嫁妆钱。”她给白芷五十两,“给刘妈妈发工钱的,或是万一家里有个急用,从这里面出。给商枝五十两,“三十两是给你的。姑姑和李茂原来都是从康顺堂领工钱的,一下子两个人都没有固定差事,你又给我做了这许多衣裳,这三十两贴补一点家用。二十两你留着,员峤正长身体,衣服鞋袜换的快,阿娘没有顾到的,你帮着置办些。”也不容她们多说,硬塞给她们。
“那你身上还有钱没?”商枝问。
“还有最初我自已攒的那一百五十两。”青黛笑着说,“自打跟你说要自已买个宅院自已过日子,我就像个铁公鸡一样,一点点的攒钱,以为攒到了一百五十两,我就有自已的天地了。人算不如天算。”
“这钱我就留着傍身吧,你帮我换五十两现银,等进了王府,身边的妈妈丫头一人给一两,兴许她们都得高看我一眼。”
青黛和两个妹妹说的轻松,实则心里很忐忑,自已行止礼仪一概不懂,闹笑话也就算了,千万不要一个不慎,丢了性命。转念又想,都是人,别人能在王府活下去,大约自已也能吧。
一转眼就过了元宵,十六这天,白小官人跟着轿子来的。青黛把商枝准备的衣服包了,揣上银子,坐上花轿,刘巧哭嫁哭的情真意切,怜女儿没有父亲送嫁,担心女儿被夫家不喜,使得本来一直给自已打气的青黛,突然又觉得自已前途十分的黯淡。
轿子抬到一处侧门,有两个长得很壮实的中年婆子来扶,既不是娶妻,青黛连盖头也没有,只是低头跟着她们穿过花园,连廊,经过好几道门,偶有遇到下人,垂手而立。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连一个灯一片红布也没有挂。幸亏青黛并无什么憧憬。只感觉进门后还走了一里地,才终于到了一处小院子,进了一间卧房,扶到床沿上坐下。先前那两个婆子就退出去了。屋子里本来等着三个人,一个中年妇女并两个小姑娘。
三个人上前行礼,称青黛为林夫人,青黛暗想,叫夫人那自已的身份应该是侍妾吧,如果只是通房,估计叫不得夫人。中年女人说,“奴婢叫夏竹,这两个丫头一个是绿萍,一个香草。以后我们三个伺候夫人。”青黛想着应该赏钱了,据说大户人家的下人也分好几等的,这个夏荷估计比那两个小姑娘的等级高,是不是要区别给呢?又想第一天来,还是一样的好。包袱里摸出三个二两的银锭子,一人给了一个。
三个人听说新来的这位夫人,是死了父亲,被继兄抢走房产,赶出家门无所依附的,想着是个特别落魄的,没想到见面了还有赏钱,且出手就是二两,有点喜出望外。夏竹虽然惊诧,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两位小姑娘立即对新夫人有些好感,脸上是由衷的高兴。
青黛就一个随身的包袱,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四个人相对无言。好在没多一会儿,晋王就来了,青黛站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跪,晋王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还坐下,自已坐到前面的小圆桌边,指着她身上的貂裘说,“这是秦五爷给你的吧,我也有一件。秦五爷真是个爽朗的汉字,可惜了,你父亲去了,只怕我们以后见秦五爷的机会也少了。”
又说,“这屋子烧着暖炕,用不着这么厚的衣服,你还是脱下来吧。”
青黛说,“秦五爷在京中还有两大主顾,一是城西的一家马场,城南还有一家专门经营关外山珍的。想来他每年还是会来京城几次的。”
晋王一开口就聊起两人都相熟的人,青黛也就不是很紧张了。
“你家弟弟妹妹安顿的怎么样,我听怀亮说,那处宅院还不错。”
“您给的银子,足够他们过活,两个弟弟继续去念书,大弟弟会自已安排。妹妹被退婚了,就在家里照顾两位姨娘和两位弟弟。”
“那你妹妹怎么不回康顺堂和母亲住在一起?”
青黛就把关于李美云养老的事情说了,“房子都变卖了,以后再没有康顺堂了。”
“真当是可惜,从前我还挺喜欢去康顺堂,你父亲八面玲珑,又经常寻些稀奇的玩意。”晋王一双笑眼看着青黛,“不过主要也是找你说话。现在索性娶回家来,说话方便一些。”青黛登时红了脸。
晋王一直陪着说话,又一起吃了午饭,叮嘱夏竹、绿萍和香草,“林夫人初到府中,你们三个要尽心服侍。”夏竹、绿萍和香草三个看新夫人和王爷聊的很热络,显然从前就有交情,也越发不敢轻慢青黛。
吃完饭晋王走了,“晚膳你自已用,我晚上再过来。”青黛红着脸,低头蹲身行礼送他出去,一如以前在康顺堂的账房。嫁给了一个原本就认识的人,还是不错的,至少有话可以说。青黛放松了心情。她好像一时间忘记了,这府里,除了晋王,还有王妃、侧妃,还有多位比她先进门的侍妾,哪个她都不认识。
晋王出了院子,刚才和青黛聊天的那点松快,就烟消云散了,他眉头皱起来,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