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没几天,商枝就和李茂完婚了。亲上加亲,姑姑和李茂也还在这边做事,但商枝回门之后就很少回来,其实离的又不远,刘巧少不得经常在青黛面前抱怨商枝没有良心。青黛想我要是能走出去我也不回来。最近月娥舅妈常在刘巧耳边吹风,说既然能给姑妈家买房子,为何不能给她家也买一处,她儿子三十几了还没有娶上亲,皆因没有房子的缘故,现在只是赁着别人家几间破房子住,怎么说得上亲事。刘家舅舅是林家唯一的舅家,李美云是独女,柳姨娘是从小卖在戏班的,父母都无踪迹,唯有刘巧是有娘家的,有父母兄嫂侄子,刘巧觉得自已是有娘家做靠山的,倘若有人打她骂她,他们肯定会来为她说话。所以盼着娘家能体体面面的,但是偏兄长和侄子都是不成器的,天天游手好闲,只指着月娥舅妈在刘巧这里搜刮银子回去生活。现在连买房子的事情都敢想了。刘巧刚开始也骂他们人心不足,但是经不住月娥舅妈天天吹风,想到侄子要做光棍,刘家要绝后了,居然觉得确实也应该给他们一处房子,况且这可是林家唯一的舅舅家。
刘巧找青黛商量,让她去找父亲要钱。青黛不肯去。阿娘是个妾室,刘家舅舅的地位如何能比得上姑妈家。姑姑是父亲唯一在世的亲戚,儿时对父亲非常疼爱,父亲立足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关外寻到的。买房子是父亲的私房钱,和公账没有任何关系,要不李家兄弟能同意吗。如果刘家舅舅父子平日是成器的样子,让林昌化给个三五十两帮衬一下还未尝不可,这父子俩自已不名一文,又不做事,还来做这种白日梦。青黛劝阿娘不要去开这个口,只会讨父亲的嫌,也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这种话头,引的家里其他人无端猜想。刘巧哪里肯听,非要找林昌化要房子,被狗血淋头的骂回来,又把气撒到青黛身上,青黛觉得苦不堪言。她和家里的其他人都可以故作冷面冷心,不好相与的样子,只求独善已身。唯有对自已的阿娘是避无可避。月娥舅妈见父亲那里要钱无望,就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跟刘巧说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攒什么私房钱,理应交给自已的阿娘来打理。这话也正合刘巧的意,青黛恨不得住到前面账房里去,不想和阿娘打照面。
盛夏过后,有天青黛和员峤去看商枝,见她一个人悠然坐在小院子里喝茶,眉宇间都是怡然适意。其实商枝家小小的,三间正房,还有两间矮些的偏房,院子横三丈,竖不过两丈,也没有丫鬟或者老妈子,白天就商枝一个人在家。青黛说,既是一个人在家无事,何不多多回去。
商枝说:“大姐,我原来是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清净的日子。自记事起,家里一直在添人,妹妹、弟弟、嫂子、下人、伙计,人越来越多,加上阿娘每天怨这个怨那个,大嫂时不时撒泼闹事,我的天,脑子真是一直嗡嗡响,做的梦都没有安静的。自从来了这里,我感觉我耳朵也灵敏了,眼睛也明亮了,觉也睡的香。这里也不临主街,周围也不喧闹,白天他俩走后,我一个人紧闭了院门,虽然地方小,却觉得天大地大非常畅快。”
“阿娘从那次来暖房,回去就嫌弃的要死,说多几个人身都转不开,在你眼里反倒是福地洞天了。没有一个下人,你不得自已洗衣做饭?从前的日子百般不好,到底是个二小姐呢。”
“我嫁来之前也担心这个,现在觉得只要心里高兴了,做事也是高兴的。他俩三餐都去康顺堂吃,就我自已吃一口容易得很,附近有专门给人浆洗的大婶,我不想洗花几文钱就好了。茂哥说将来有了身孕,就雇一个丫头或者婆子来照顾我,或者让婆母不要去康顺堂那边了。反正那边后院的女人也都嫌她,总赖着也没有意思。”
青黛看她才没多久就认同了自已新的身份,可见她是真的满意现在的生活,很替她高兴。商枝说你不会后悔没有嫁给茂哥吧?要不这清净日子就是你的了。青黛说,十分的后悔,后悔的都想回头了。两个人开着玩笑谈天,员峤在和院墙根下一只白兔子玩,青黛也体会到了商枝说的畅快,小院着实让人留恋。青黛原来说自已买房置地只是一个模糊念头,现在念头更强烈更清晰。无需几千几万两银子,也无需丫鬟仆从,有两三间房子,一方小院子足矣。青黛知道父亲买个这个院子花了八十两,加上修葺房屋,打整院墙,置办桌椅板凳等,统共一百五十两足够了。青黛想如果自已把钱攥的紧些,多则三年,少则两年就能攒到了。到时候就在商枝家附近买吧,她有些兴奋,至于年轻女子是否能独立门户,她现在是顾不得想,只想着当务之急是要攒到一百五十两银子。
商枝看青黛有点出神,问她在想什么,青黛说,我想等攒了钱,自已在你们这附近也买个这样的小院子。等你们在这里住熟了,帮我留意着附近有没有差不多的院子卖。商枝说你买了院子又怎样,没听说过一个大姑娘分院别住的。
“有总胜过没有啊,上次父亲和我说话的意思,要等三五年长留长大了,才会考虑让我离开药房。到时候估计会随便找个人给我许婚,我如果不想答应怎么办?自已有去处就不怕了。”商枝很同情大姐得自已考虑后路,但这也不是眼前的事情,将来谁知道呢。
青黛从商枝家回来,满脑子都是一百五十两。她知道要攒到这个钱有几条前提,第一是康顺堂能保持现在的状态三年,李林不分家,生意不出差错,能按时发出月钱和工钱。这一点商黛只能听天由命,好在父亲的目标也是想维持现在的状态三五年,那总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第二是要捂紧钱袋子,书不买、衣料不买、点心也不买。最紧要的是不能被阿娘要去给了月娥舅妈。
青黛回家后就提出教员峤识字,打下基础,等过两年送到私塾里去,林昌化非常赞许,本就担心刘巧乖张的性格会对员峤影响不好,所以连忙另外收拾了两间宽敞的厢房,让员峤和青黛一起住,又让小桃专门伺候他俩,不再做其他杂事。员峤下楼了,月娥舅妈就不能再住楼上了,家里只有李美云房里有一个从小就跟着的丫鬟,另外就三个小男孩是有单独的老妈子伺候,其他的仆从都是流动的。月娥舅妈再去厨房或者库房是断然不肯的,听起来也不合适。她想要到青黛房里,说员峤离不开她。青黛正好以此为借口,说员峤原来被过于宠爱,不利于念书上进。林昌化自然不同意,又说刘家二老都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回家侍奉。她就怀着对青黛的满腔怨恨走了。青黛自此没有见过她,虽然阿娘还隔三岔五的托人送几两银子过去,但是在京城里买房子,娶儿媳妇这些最终都没实现。
于是青黛白天在账房做事,早晚教员峤认字,陪她玩耍,非常充实。刚开始员峤对不苟言笑的青黛有些敬怕,没几日就亲近的很,他很聪明,学字学的很快。因员峤在,长留和文鑫也会经常来,他们无忧无虑,欢声笑语,青黛都跟着活泼起来。
青黛在账房里做事也更加用心,药房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因为得到夏副使的照拂,很多药材供给太医院。李家兄弟也如林昌化的愿,只想着在外面玩乐,生意上的事情越来越不上心,除了到账房拿钱,都不大到药房里来。依林昌化的意思,玩乐消磨意志,最好是他们在外面玩出漏洞来,到时候正好拿捏他们,直接把康顺堂改姓林。所以让青黛只管满足他们的支用。青黛不认可这样的做法。虽李家俩兄弟并不认林昌化是继父,只称他是二叔,毕竟林昌化自小教养他们多年,理应规劝他们成器才对,现在如此算计,不是好人行径。况且现在他们吃喝嫖赌样样都做,假如闯出来康顺堂都顶不了的祸事呢,这么算计不还是一场空。就是没有什么天大的祸事,挥霍下去,一旦生意有差错,让他们骄奢淫逸难以为继,肯定会拔剑相向,到时候就无转圜余地了。
青黛力劝父亲应该早日打算:“如今形势大好,账上有千两现银,库房里的药材山珍,加起来有好几千两。李家兄弟只要能得到李家祖业,许以归还药房,再有一笔现钱,应该不会再贪图更多。父亲得到后买的铺面和院子,正大光明的挂上林家的招牌,以您现在维系的客人主顾,或许三五年就能再攒下现在这样的家财。又何必对李家的这点东西有执念?”
林昌化的执念未必是康顺堂本身,而是他当初同意和李美云成亲,做了两个十来岁孩子的继父,不是奔着康顺堂,何必如此忍这男人的奇耻大辱。当初哪怕只是为博自已的名声,在李家兄弟身上确实也费不少心血,不仅没有养熟他们,反而成了他的心头刺,家里家外总是要带头说他是李家赘婿。不把这两人赶出康顺堂,未酬他二十年来的志愿。林昌化让青黛逐渐把账上的利润做薄,减少现银留存。青黛不愿意,他自会开些进货单,或者在外面打点的开销单来入账。
林昌化能算计李家兄弟,但是后院的女人却控制不住,王氏又生了一个儿子,自认没有谁比她更有权关心李姓的未来。每日盘踞在李美云房间里,让李美云千万不要让李家的家业被姓林的霸占,要为李家后人考虑。李美云和林昌化没有儿子,心里自然偏姓李的,但她向来懦弱,拿不住林昌化,也没有教导好儿子,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她头上,除了忧虑没有任何办法,身体就病弱下去。白芷也一起受着煎熬,不知道自已是李家人还是林家人,到青黛房里哭泣。青黛去问父亲,不如去和张家商量,等明年三月白芷满十六岁后,就把婚事办了。她想到商枝的小院,希望白芷也能早点逃离这里,去过清清爽爽的日子。林昌化深以为然,却不想张家的老夫人过世了,张家为示孝道,说要过了三个年头再办喜事。
青黛觉得一切要指望他人的事情都是不可靠的,一个风吹草动,就会希望落空。唯有专注自已,专注眼前。她小心平衡着父亲、李家兄弟在账房的支用,不让谁冒的太过。希望这种局面能够维持的久一些,是等长留长大也好,或者是等自已攒点钱也好。风雨必然会来,太平的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