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康顺堂,怎么会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二叔是非要我去坐牢才甘心吧,且等我去坐牢,这康顺堂就要姓林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康顺堂的牌匾是祖父挂上去的,和你姓林的有什么关系。就是我进去了,还有母亲和成树,你休想当家作主。”李成林这会有点慌,别人还可以慢慢的理论康顺堂的钱去哪里了,他可等不得,他要现银子交到老鸨手里来免牢狱之灾。幸而他只能躺着,否则他一定会掐住林昌化的脖子。
“一千两确实不是小数目,平常的生意人家又有多少能一下子拿出千两的现银来。”詹氏自听到李成林出事,就憋着气。账房的钱是大家的,就是有,凭什么拿出来填一个人的坑,依她看,李成林就该去坐牢。
“谁不知道康顺堂这十几年都是蒸蒸日上,如今更是做着太医院的生意,我们是平常的生意人家吗。青黛居然说账上只有二十两,这事情谁能相信。是谁从中昧走了,大家心里清楚。二弟妹不要分不清里外。”李成树夫妻的态度至关重要,王氏赶紧提醒詹氏,咱们都是姓李的。
“母亲,你倒是说话啊,难道你也要眼睁睁看他们把我送去官府吗?你当初把李家偌大的家业交到姓林的手里,如今竟对自已的儿子见死不救!”李成林催逼李美云说话。
“好一个偌大的家业!”林昌化冷笑一声,“那时候你已经十多岁了,康顺堂有什么你自然记得清楚,现在且说说李家的产业都有什么。”
李成林一时语塞,林昌化转向李美云,“你来说,你们李家到底有什么家业,让你的儿子儿媳们好好听听。成天李家李家,到底李家留了什么给他们。你父亲一生,不过就留下三间铺子和一个院子,及他死后,彭虎在时,不过勉强维持,药房已经要死不活,你们全家俭省吃穿,一年下来不过有二三十两的盈余。你且想想从前你们过的什么日子,穿的什么,吃的什么。李家的家业,真是个笑话。”
“我李家只有三间铺子,你林昌化有什么,从关外到京城来讨吃的,不是我家家药房收你做一个伙计,饿死冻死也未可知。二十大几了还是光身子一个。没有这铺子院子,你当的什么掌柜。”李美云心念父母恩,给她留下庇护之所,不愿意被林昌化贬低,当即回呛,“你若不是眼红我的铺子和院子,为什么肯和我结亲?不仅把康顺堂交给你,父亲留给我的所有积蓄,也一并给了你,你才起了关外山货和皮子的生意。如今视我李家为粪土了。”
“你也想想当初为什么会把康顺堂交到我手上,不和我结亲,这里早就姓彭了,你和你儿子在哪里讨饭都不知道。我接手后,对不起你李家吗?悉心教养你的两个儿子,让他们念书念到快二十岁,手把手教他们医术,教他们做生意,又给他们两个娶妻成家,且问问他们心里可曾念我半点养育之恩。我拼死拼活二十年,让你们住着宽房大屋,月月给你们发放例银,锦衣玉食,家里仆妇成群。你们李家哪一个念我半句好?”
这话李美云无法辩驳,从父亲到彭虎,她虽然一直衣食不缺,不过是精打细算的温饱而已,和现在比不得。林昌化的辛苦她也是看到的,好日子不是从天而降的。她和林昌化开始的那十来年,也是夫妻一体,没有猜忌,只是日子过着过着就变味了,自已的儿子们不成器,林昌化的儿子们都长大了,他们都姓林,又都不是李美云所生。各自有自已的儿子,这夫妻是做不成了。
“你是我李家的赘婿,说白了就是我李家的奴仆,还在这里记上功劳了。你欺负我母亲软弱,一个赘婿居然连娶了两房妾室,子女和赘婿姓,放眼哪朝哪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至今没有赶你们姓林的出门,只怪我们太好心。”李成林说。
“放你娘的狗屁,你有什么理由说我是赘婿?我和你母亲当初自愿并家,连婚书都没有写,哪来的赘婿?”“赘婿”这两个字是林昌化心底的刺,他知道不仅这兄弟俩在外面提则说他是赘婿,左邻右舍,生意伙伴,都拿这二字诟病他。其实他和李美云你情我愿,直接做成了事实,既没有通过媒人,也没有举行婚嫁之礼。他不能算严格的赘婿。
“你光人一个,哪有家,并的什么家,事实就是我李家招赘了你。”李美云现在很后悔,当时彭家兄弟人多,每日上门闹事,只有林昌化能挺身而出,为她争辩,匆匆就委身于他,哪里顾得许多。
“就是没有写婚书,是你上李家的门,吃李家的饭,不是我母亲嫁到林家,这显然的事实还能更改不成?”李成树也适时帮腔。
林昌化一个人对李氏母子三人,林昌化的两个妾,还有青黛这个女儿,都如哑巴一样,帮不上一句。主要是青黛觉得两边摆的都是事实,就是去顺天府,府尹也很难断,到底是不是赘婿。青黛想起读《寒窑赋》,说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想必父亲年轻时就怀抱要在京城立身立业的志向,也勤奋刻苦,但如果没有李美云这个机会,未必真的能实现吧。
詹氏说:“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都是一家人,今日原本是因为大哥在外面闹出人命祸事,此时提这些旧事有什么意思。依我看,此事该交顺天府去断,未必是大哥的罪责。况且一个妓女,怎的就值一千两了。”
詹氏的话成功引火烧身,“好个歹毒的妇人,若去见官,先将我羁押起来,我这条腿就保不住了。我这条腿不值一千两银子么,老二,莫非这是你的意思?”
李成树确实也是这个意思,康顺堂不是林昌化的,更不是李成林一个人的。他大哥的腿确实不值一千两。“大哥,你也胡闹的太狠了些。”
“好好好,亲兄弟,要帮着姓林的对付我了,母亲,你说句话啊,让姓林的把钱交出来。”
“钱不都在你们自已手里吗?我本意积累资金,再开拓其他的生意。五年前是你们看账房有了盈余,个个眼红心热,怕我独吞,日日为钱吵闹。所以定下每月把利润以月例分到各人手里。不管前头的生意是赚是赔,你们的月例拖一天都使不得。你们兄弟拿着钱出去吃酒赌钱逛窑子,何尝关心过生意上的周转。现在你找谁要钱?实话告诉你们,不仅账房里没有钱,在各处也欠下许多货款没有支付,上个月在通汇银号借了两千两来预备年下货源,约定是腊八节那天归还本息。吴先生在这里,你们问了便知。”
家里的女人们不懂生意运转,只听到两千两的欠债,都吓一跳,好似立马康顺堂就要倒了似的,吵闹起来。可怜吴先生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一个外人一直听他们家里吵架,如坐针毡,这番终于提到他名了,赶紧站起来,想引导大家去查账,好结束他的使命。女人的吵闹使得他只好又坐下了。他看青黛始终一言不发,也像个外人一样坐在那里,佩服这个姑娘有定力。
“那通汇银号拿来的银票呢?这不正好有银子赔给怡红楼吗?”李成林眼睛一亮。
“难道我贷款来的银子为了放在家里看的吗,平白去支付利息。本就是为了付给秦五爷送来的人参、鹿茸和皮子才去借的。秦五爷那边欠着大几百两呢。本留了三百两,要去打点夏副使,全被成树拿走了。”林昌化用眼睛斜着李成树。
“你凭什么一下子支走三百两?是为了买那个戏子吧?一个戏子要三百两银子吗,剩下的钱呢?”女眷们一下子安静了,都看向詹氏。
李成树反倒和林昌化有共同的爱好,爱去戏楼,今年捧了一个唱昆曲的盛姑娘。那姑娘知道李成树成婚十来年没有一儿半女,主动投怀送抱,李成树本来忌惮詹氏娘家,在外面还算收敛的。架不住身边好事的人、有利可图的人的撮合,就纳了这个盛姑娘。不敢往家里领,在远远的城郊买了一个院子安置下了,今儿才把出脉来已经有了身孕,他本来欣喜若狂,还想回家再支点钱去好好犒赏一下盛姑娘,没曾想家里出了这档子事情。
李成树和盛姑娘的事情,青黛和前头的男人们自然都知道了,后院的女人其实也都有耳闻,这世上本不存在什么不透风的墙,何况娼妓戏子的事从来都是上号的闲谈之资。詹氏知道有这么个戏子,以为还是和以前一样包场子等,这么一听,是已经买了,没有弄回家,那是养在外头了。她早就知道,李成树肯定会纳妾养小,她没有生养,也反驳不得。只是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知道,面子上挂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跑回房去了。
李成树冷哼一声,“你逛得青楼,我就买不得戏子了。我支三百两银子,只怕也没有挂你的亏空多。你闹出人命,张口就要家里赔一千两银子,这康顺堂是你一个人的?这个家早就该散了,也别说什么姓林的姓李的,就今晚把账查分明了,三一添作五分了,各人自过自已的去吧。”
总算说到了查账的事情,青黛和吴先生就去搬账册。两个人心里都有数,所谓查账,李家兄弟不过虚张声势,之前尚且查不明白,现在脱离药房和生意许久,只怕往来都看不懂。最后就是瞎吵嚷一阵,然后承认账上的数目。
两个人先搬了三年的账册,入账的凭证到饭厅里来,摊在李家兄弟前面。李成林只能躺着,垫了高枕头支起上半身,胡乱的翻看,越翻越着急,实则一行数也没有看明白,李成树也是。
青黛接手账房后,就要求银钱一分一毫,无论是出还是入都开单,并每张都由报账人和吴先生、青黛三人签字,然后自已再逐日按单子来登记账册。比如药房柜上每日来交当日收到的诊金和药钱,先由吴先生和刘全核对数目,开单子,签好字,再把单子和钱交给青黛,青黛没有疑虑,钱入库,单据上签字,再登记。支取则是反向的。每月结转一次。库房的入库和领用也是如此。
青黛把所有的开销和进账按几大类分开,比如每月的开销有月例银子、工钱、进货支出的的本钱、为了维护生意送礼请客的花销、伙食费和其他偶发开支,如官府摊派的税赋。进账就只有两类,一是柜上的每日收益,二是里间里的单笔买卖。所有单据都按月分类,其实是一目了然。只是李家兄弟总认为林家父女俩百分百合伙坑了公账上的钱,又查不出证据来,所以每次查账都是乘兴而来,结果气急败坏。
这两年林昌化有意要把利润做薄,进货的本钱,或是孝敬夏副使等紧要人的支取,自然有虚有实。但是一进一出照常开单签字,没有一两银子是没有出处的。只要账册和单据相符,就不管青黛和吴先生的对错了。
李家兄弟翻看半天,看不出所以然,让青黛来报总账,青黛捡重点的来说:“欠通汇银号两千两,欠秦五爷三百两,其余各常年给康顺堂供应生药或是日常粮油的,大约也有三百两等年底清账。若论结余,就是刚刚收进的鹿茸、人参等,皮子一批。另外就是大哥欠账上七百五十两,二哥欠五百八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