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张脸变的惨白,忽有些恍惚起来,面前的人究竟是谁?莫不是周熙玉?还是她让她过来的?
她缩了缩身子朝后紧紧挨在花梨圈椅的靠背上。
一旁的祝嬷嬷瞧到安乐神色不对,又恐蔡氏和陈氏瞧出什么端倪,忙伸手接过未萌手中的托盘,道了句:“二姑娘倒是有心了。”
沈念娇也瞧到了安乐不对劲,只冲未萌说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未萌一迭声咳了起来,“我……我只想长公主府人心安稳、家宅安定。”说罢,抬眼望向安乐,“殿下,我……我可做错了什么?”
安乐费劲稳了心神,只瞧着她。昨天那无为观的道士说光做了法事还不够,只有至亲之人亲自烧符纸,才能将周氏镇住。
她不放心,这丫头究竟会不会去?好在祝嬷嬷一早告诉她,昨天夜里未萌带着丫鬟去了星辰阁。还算她识趣,她松了口气。
可眼下这丫头巴巴过来送了鞋子,是周熙玉真的给她托了梦,还是她有意来吓唬自已?安乐一时有些吃不准。
她不愿再去瞧那鞋子,只扭头对祝嬷嬷说道:“鞋子好生收着,想必周氏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不管怎样,如果能让她不要再出现在她的梦里,别说是收下一双鞋子,就算是十双、百双,她也愿意。
想到连夜的噩梦,她不由得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梦中的女子一面做着针线一面瞧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就是那么直直地瞧着她。
每次,安乐都会在她的目光中从梦中惊醒。
大汗淋漓。
她在她身边伺候多年,细致周到,更是做的一手好针线。她曾在顽笑中问过她,她可有什么心愿?
她思忖了一番,才停了手中的针线,跪在她面前说道:“若是能再见家中双亲和哥哥一面,熙玉此生便足矣,永生永世都会记得公主的好。”
她那时还不知她哥哥已被点了状元郎,只知道她和云英那一批入宫选秀的秀女,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万幸,家中亲人或被贬或入狱,早就没了依傍。想见家人,难于登天。
“本宫自会替你打听。”她含糊应了下来。她千恩万谢。
后来安乐才知道,周熙瑞并未被重用,而是被遣去南疆,做了个地方的小官。
而这,正是沈怀正的手笔。
后来周熙玉又问起,她便只说没打听到,至死,她都不知家人的下落,至死,心愿都未尽。
安乐只觉得鬓角痛得一阵紧过一阵,后背隐隐发冷,微微蹙了蹙眉,道了声:“事情都过去了。日后,不要再提了。”
最好谁都不要再提。
有管事的婆子进来问午食的安排,陈氏见安乐神情恹恹的,便只嘱咐摆在各自院子里,又吩咐了几句,那婆子这才去了。
安乐才终稳了心神,想到昨日护国公府已经送来了聘礼单子,婚期将至,她还不知府里张罗的怎样了,便扭头问身旁的祝嬷嬷去护国公府的下人可安排妥了。
祝嬷嬷摇头道:“还没来得及。二姑娘可要亲自挑了?”
未萌想了想,才咳了几声,温顺说道:“殿下知道,未萌鲜少出院子,除了云姨和锦瑟、谷雨还有张、白两位嬷嬷,府上的下人们未萌并不熟悉,难免考虑不周,倒不如下人们自已拿主意,谁愿意跟着去便是谁。”
她这话说过,陈氏和蔡氏互相瞧了眼,果真是在院子里锁久了,想的也简单,谁会愿意离了长公主府跟着一个不受宠的病秧子去穆家?
沈念娇早就气不过,冷笑一声,道:“你这不是在为难下人们?谁愿意跟着你去?你还真当自已是个香饽饽呢?”
未萌笑笑,“倒是未萌见识浅陋,府上这么多下人,总是有愿意的。”
沈念娇冷笑一声,扭过头不去看她。
安乐倒是和祝嬷嬷互相瞧了眼,才说道:“也好,省得我挑的人欺软怕硬偷奸耍滑,去了不好指使,倒让你在穆家丢了面子,不如挑些愿意去的,也卖力些。”
府里下人哪个不是人精,愿意跟这活不久的病秧子去的,要么脑子不清楚,要么就是在府上不受重用,不受重用的人,留着也没用。
未萌笑着道了谢,沈念娇却不防安乐竟答应了她这蠢笨的请求,面上愈发挂不住,只忿忿白了未萌一眼,扭头狠狠将青窑花囊里的牡丹花掐下一朵来。
安乐轻轻蹙了蹙眉,正要开口,便见有婆子走了进来禀道:“殿下,凤州商户林家夫人特遣人送了新织的藕丝沙罗来,眼下人在外厅候着。”
“林家?”安乐挑了挑眉,自从亲事没成之后,这林家便时常送了应季面料过来,安乐瞧到过,倒和宫里的锦缎也不相上下,花色还更好看些。
“叫人进来吧。”她道。
不多时,便见两位齐整利落的婆子走了进来,二人身后是四五位手捧着沙罗的丫鬟。
未萌抬眼瞧了过去,这两位婆子倒不眼生,正是前阵子特意来相看自已的。
几人行礼纳福之后,那圆枣脸的婆子笑着说道:“这是今年新出的藕丝轻雾纱,头一波统共就织出了五匹,我们掌柜的说这都城只有长公主殿下眼光最好,便送来请殿下一试。”
安乐懒懒笑笑,“林夫人有心了,前阵子送来的绉绸还没来得及裁衣裳,这藕丝纱又送来了。”
那圆枣脸的婆子自然又是一番迎奉,回头瞧到陈氏等人,便笑道:“这藕丝轻雾纱最是清凉,从前染色不好,不敢污了殿下和各位奶奶和姑娘们的眼睛,如今有了好颜色,才敢送来。”
未萌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那藕丝纱罗。她从书上看到过,藕丝极难纺织成丝,更难染色,而林家的沙罗色泽鲜艳,品红、胭脂、藕荷、蜜黄……匹匹都是鲜亮的颜色。
凤州林家,还真有些本事。
那婆子将自已家的沙罗夸赞了一番,扭头瞧到了未萌,倒是一愣,只见了礼,问道:“二姑娘的身子可大好了?”
未萌回了礼,轻咳了几声,才道:“有劳嬷嬷记挂,这阵子好些了。”
那婆子长长哦了一声,瞧了眼一旁的长脸婆子。前阵子吐了血的姑娘,眼下面色如玉,褪去了病容,倒真是难得的好相貌。
那婆子抿了抿唇,也不敢多停留,又说了一番客套话,便领着丫鬟们走了。
沈念娇可没心思瞧那藕丝沙罗,她记得,这林家本是要娶那病秧子的,阴差阳错,倒让她嫁给了穆安。
她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牡丹花,脑子又转了起来。
待到了第二日,沈念娇便戴了帷帽出了长公主府,车辇一路朝东停在了林氏绸缎商铺门口。
四下看看并没什么人跟着,她才提了裙摆朝内走去,刚进门便同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沈念娇又气又羞,抬手便要朝那人脸上扇去,却不防手腕被紧紧钳住。她抬眼望过去,却是一张极其俊美的面颊。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隔着轻纱望了进来。
“你……是什么人?”沈念娇问道。
对面的男子轻轻松了她的手腕,唇角向上弯了弯,目光清澈,旋即拱了拱手,道:“在下是这林氏绸缎的东家,林皓。”
声如其人,质地如玉。
沈念娇愣了愣,他正是林家的人,“你是林家大郎?”她问。
“正是在下。”那人朗声答。
沈念娇的目光透过轻纱望了过去,当初有心将那小贱人许给凤州林家,听说便是许的林家大郎。没成想,这商贾家的郎君竟有这样的好相貌。
那小贱人的运气怎么那么好?沈念娇不由得扯紧了手中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