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昊双腿并用，从高处的林地滑了下去，稳稳落在下面的水泥路上。
踢了踢靴子上的泥土，云层过滤后的阳光显得冷白，洒在他黑色的夹克上，一双修长的腿轻松迈着步子，朝着木桥走去。
河对岸的大门被改造成了一个堡垒，门上驻扎的两个黑鲨帮喽啰正居高临下地打牌。
“瞎子，你已经没烟了，再输就把你那把靴刀给我。”说话的红毛叼着一支烟，悠哉地吹着烟圈。
而另一个独眼的喽啰，闻言下意识地捂紧了靴子上的匕首。“少打我的刀主意，你怎么知道……哎？那是谁啊？”
说着，瞎子指了指大门下方，沈昊不知何时已经过了桥，正立在桥头，抬头看着大门上方打牌的二人。
红毛慌忙拿起地上的AK47步枪对准了沈昊，而独眼则看了看沈昊手臂上的臂章，心生疑惑，问道：“你他妈是哪个队的？”
沈昊抬头看了看这两个活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交流。自已都摸到门口了才发现，黑鲨帮的组织能力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弱。
“没时间跟你们俩废话，队伍折了外边了，有兄弟被困，我得立刻去见贺子丰总管。”沈昊淡定应付道。
红毛压低声音，向一旁的独眼问道：“你认识这家伙吗？”
“没有，见都没见过。”
“没见过也正常，最近新人不少，但他说要见贺总管。他就不怕被贺子丰给突突了？上次那个愣头青不就……”红毛感到有些困惑，总觉得哪不对劲，但凭他那豆大的脑仁却怎么也想不出问题出在哪。
“你特么管那么多干嘛？”独眼吞了口唾沫，小声打断了红毛。“我看他身上那把枪不错。”
“呵呵。”
沈昊突然冷笑一声，吓得红毛直接拉动了枪栓。似乎枪冰冷的触感给了红毛一些勇气，随即便有些恼羞成怒，正准备叫嚣一番，却听见沈昊再次开口了。
“怎么着，看上我这把枪了？”沈昊开口说道，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戏谑。
红毛和独眼怎么也没想到，隔着近十米的距离，自已的轻声耳语居然会被听到。索性也不装了，对着沈昊大声说道：“除了黑鲨老总，不论是谁进这个门都得留下点过路费，这也不是头一天的规矩了。看你应该也刚入伙不长时间，咱哥俩不为难你，把枪留下，你人进去吧。”
沈昊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番，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清了清喉咙：“咳咳…行，自家兄弟被困在外头生死不明，你们二位站岗时间偷偷打牌不说，还拖延求援时间。一会儿怎么跟贺总管汇报，我心里是有数的。”
“我艹你妈，就你还他妈威胁上我了？瞅你那张小白脸，以前玩过枪吗？你爹我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他妈还不知道趴在哪个富婆身上吃奶呢。再跟我用那种语气说话，要不我现在就他妈崩了你。”红毛显然是色厉内荏，架枪的姿势调整了好几次，一滴汗珠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这一切都被沈昊看在眼里。
“那你开枪啊。”沈昊依旧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你他妈……”沈昊轻蔑的态度让红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想当年，没读过几天书的他，进城半年就因为偷盗加强奸进了监狱。作为一名强奸犯，进号子第一天就吃了牢头一顿小白龙。在监狱的几年里唯唯诺诺，如履薄冰，本想着熬到出狱就回老家继续以前偷鸡摸狗的日子，结果却赶上了世界末日。
监狱动乱那天，他亲手杀了一名平日里经常欺辱他的狱友。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正因为这次杀人，让黑鲨看中了他。加入黑鲨帮的这一个月，简直是他这辈子过的最爽的日子，再没有人敢像过去那样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那些曾经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有钱人只能匍匐在自已脚下祈求活命，那些平日里看自已一眼就满脸嫌弃的女人只能在自已胯下哭着求死，什么世界末日？根本就是人间仙境。
而沈昊那戏谑的语气，轻蔑的神情，却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曾经那条阴沟里的蛆虫。他再也压抑不住愤怒，这一刻肾上腺素战胜了理智与恐惧，红毛手上不自觉的扣动了扳机。
“呃？？”
然而，枪却没有响。红毛一脸不可置信，又连续扣动了几次，可枪口依旧毫无动静。
“所以，咱们到底是谁没摸过枪？你那把破枪在之前上膛的时候就卡壳了，这是有多久没保养了？还有，你这个型号的民用半自动版AK47机匣工艺存在问题，上膛之前最好先敲一敲弹夹，不然容易供不上弹。”
红毛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后怕还是尴尬。而一旁的独眼却是已经吓得面无血色，见红毛没反应，迅速夺过了AK47步枪，随即便一枪托将红毛敲了个马趴。他明白在帮派门口枪杀自家成员是什么后果，他知道红毛很蠢，但没想到会蠢到这种程度。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想在这杀人？还他妈杀自已人？你莫不是想把自已的脑袋也插在那？”独眼指了指门前那些穿在铁柱上的头颅。
红毛则缩在一旁瑟瑟发抖，显然是已经吓傻了。
独眼本来就长的一脸狞相，强行假笑之下，那模样简直不忍直视，但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个勉强能称之为笑的表情，对着沈昊说道：“兄弟，别和这蠢货一般见识，自家兄弟谁还没点口角，这次你也别见怪，改天老哥请你……”
沈昊不想听他废话，摆手打断道：
“我加入的时间不长，而且一直都在外面执行侦查任务，你们不认识我也正常。我这还有关于地上天国的重要情报，被困的兄弟们也在等着咱们的人，我奉劝你还是别耽误我的时间了。把门打开，刚才的事，贺总管那里我可以当没发生过。”随着沈昊的话音落下，二人如蒙大赦，急忙拉起大门。
看着进入大门后头也不回的沈昊，红毛和独眼面面相觑。片刻后，独眼开口道，“你个傻逼，下次你想死那你自便，别他妈拉上我。”
“刚才那局不算。”
“妈的，继续。”
沈昊默默将手枪收起，非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太早见血。且不说正面杀进去也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干掉黑鲨，况且他目前根本就不知道黑鲨到底长什么样。
居民楼入口已经被改造成了简易防御工事，沙袋后留有机枪脚架的痕迹，沈昊仔细观察一番，三个支点，很可能是重机枪。心中盘算着，如果真是重机枪，那需要重新评估黑鲨帮的火力值了。
观察一番后，沈昊闪身进入门内。看上去，这里在被黑鲨帮占领之前是物业办公的分支场所。巨大的水晶吊灯有几分华丽，靠墙处有一座服务台，应该是接待人员或保安工作的位置。服务台两侧分别有两部电梯入口，不过此时早已废弃，只能走一旁的楼梯，是个典型的公寓式居民楼的格局。
而此时，原本的保安休息室中正躺着一头肥猪，鼾声震天，甚至盖过了沈昊的脚步声。不得不说，哪怕对于一群乌合之众而言，这个程度的纪律性也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沈昊走上楼梯，以经验和直觉来看，黑鲨的位置极有可能是在顶层。楼道里有不少帮派成员在三三两两的吹牛打屁，沈昊没有贸然打招呼，当下情报不足，说话越多，暴露的风险越大。然而他不打招呼，不代表别人不会注意到他，经过一名倚靠在墙角的瘦削男子时，沈昊察觉到他伸出脚试图绊倒自已。沈昊心下一动，配合着打了个趔趄后，便起身怒视男子。而男子却轻笑了起来。
“嘿嘿，开个玩笑，有火么？”男子抬了抬手中熄灭的半支香烟，而沈昊则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淡淡说道：“没有，不抽烟。”男子见状也是一笑，并不拆穿，从兜里摸出一个圆形金属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整齐的码着一层烟草，一股浓烈的尼古丁味儿直冲口鼻。
“嚼烟？”
沈昊眉头一挑，这东西虽不犯忌，但其冷门程度较之违禁品也差不到哪，圈子小众到在一般的内陆城市几乎没有常规销售渠道。
“识货。”男子对沈昊比了个大拇指，捏起一把烟草递给沈昊，开口道：“来点？”
“不了，嚼不习惯。”沈昊推辞起来，男子也不坚持，一把将烟草塞进嘴里，表情狰狞的咀嚼起来，不一会儿便面部潮红，细汗直冒，看得出这东西劲儿可是不小。随后长呼一口气，“奶奶的，够劲。”男子斜了一眼沈昊，问到：“看你是个新面孔啊，啥时候加入的？”
“上周，不过一直在外做侦查了，今天刚回来。”沈昊淡定应付着。
似乎是烟草劲儿还没过，男子涣散的眼神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收起烟草，自顾自的问起沈昊：“瞿总管给你分房了吧？住几层啊？”
沈昊闻言，不动声色，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撒谎的风险，他无从知晓这栋楼里有多少人是相互认识的。因此只能似是而非的回答道，“怎么着，想串门啊？”
男子嘿嘿一笑，凑近沈昊耳边，小声说道：“我就不去你那串门了，倒是你，得进来我家一趟。”说罢，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防盗门。而沈昊的目光则看向了那支正顶在自已腰间的消音器手枪，见沈昊没有回应，男子默默的打开了手动保险。
见状，沈昊缓缓起身，男子则闪到沈昊背后，枪口依旧抵在沈昊的腰间。而此时此刻，一阵自下而上的脚步声却打破了气氛。
“哎呦这不老邹么？烟又输光了是吧？哈哈哈哈”。男子见状迅速将枪口调换角度，利用沈昊的身体挡住手枪。而沈昊也在打量着正在上楼的男子，梳着个大背头，身形健壮，步伐稳健，看得出有些身手。而被称为老邹的男子，此刻却显得很是紧张，抵在沈昊腰间的枪口明显用力了几分，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嘴上支吾着，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而沈昊却先开口了，
“他确实和我说没有烟了，所以我正打算跟他去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抵债的东西。”
背头男子闻言一愣，紧接着便哈哈大笑，眼中透着揶揄的神色说道，“老邹你也真是的，就不能让你家娘们儿歇歇，这上周刚替你还完债，啧啧。”转而又看向沈昊，“你可要悠着点，小心别把自已搞的和老邹那么瘦，哈哈哈哈哈......”说罢，大笑着朝楼上走去。而沈昊分明感觉到，老邹的呼吸变得粗重无比，由于用力，牙齿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显然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所以，咱们还进不进去？”沈昊背对着老邹说道。
老邹闻言调整了一番呼吸，便伸手敲了敲门。他敲门有着特定的节奏，先是两下，然后是五下，最后是快速的三下，似乎是某种暗语。沈昊眼神微眯，心中盘算着。
不一会儿，大门便由内而外被打开，站在门内的是一个身材窈窕的清丽女子。然而，她精致的脸庞上却带着些许刺眼的淤青，一侧的脸颊轻微浮肿，看得出不久前曾遭受过暴力。女子眼神空洞，看了看沈昊和背后的老邹，便转身回到里屋。
老邹用枪口顶了顶，示意沈昊踏进门后，便快速关上大门，对着沈昊呵斥道：“往前走十步，然后转过身来，快！”
沈昊闻言照做，向前走了几步后便转过身去，对上老邹那微微颤抖的枪口和复杂的眼神。老邹似乎察觉到了自已的失态，正了正神色后，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混进黑鲨帮？”看了看略显紧张的老邹，沈昊反问道：“先说说你是如何这么快就确定，我不是你们的人？”
“少说废话，你到底谁，来这里干什么？不想死就快点说！”老邹厉声问道。
“那你开枪啊。”沈昊侧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里屋房门，出众的听力告诉他，刚刚开门的女人正伏在门口听着二人的对话。老邹明显更紧张了，枪口抖动的幅度变得更加剧烈，以至于沈昊估计着，这样的距离下即使自已站着不动，他也够呛能打中自已。
“你握枪的姿势说明你根本没开过枪，再者，你根本不想杀我，否则刚刚你在门外就可以这么做。最关键的是，你甚至没有告知你的同伙，而是私下里把我控制在你家。想必，你要么是有话问我，要么是有求于我。”
随着沈昊的话语，老邹的身体抖动的越发剧烈，汗水顺着鬓角滑下，眼神中透露着挣扎。
“所以我认为，我们有相当大的合作空间，不过在合作之前，我希望合作对象能拿出最基本的诚意，比如不要拿枪指着我。”沈昊话音一落，老邹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恐怖，巨大的恐惧感压垮了他最后一丝心理防线，手上一个不稳，枪便直挺挺的滑落在地上，而他自已也瘫坐在了下去。
沈昊踱步向前，拾起手枪，蹲在老邹面前说道：“很好，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是一名杀手，来这送你们的黑鲨老总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