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在这儿呢，玩得怎么样？”
翠姨的嗓门高，韩岁一听便知道是她，赶巧儿来听戏。
“又吃了不少。”
柳浅浅嘿嘿一笑，手里糖葫芦还没吃完，碎糖屑粘得满嘴都是。
“正好，听听这戏，咱镇上的土戏，也没个派系，听个热闹。”
翠姨说完找了个位置坐下，戏就开演了，灯暗了下来，上来一个白面书生，步履轻轻，神态匆忙，倒很像是那么回事儿。
一路看下来，场景转换，韩岁不觉竟入了迷，跟着故事里的人物听声作象。
白面书生上京赶考，恰逢天晚，在荒岭里过夜，夜里月色清清，他竟碰了一处废宅，恍恍惚惚入了梦，那宅子莫名生了烟，竟富丽堂皇，崭新如新建。
从那宅子里走出一女子，拖他入宅，画面一转，他成了宅主，膝下有一小女。
某一天，风雨骤降，天上引下一座云桥，小女哭闹，那女子却站在廊前，面露悲凉，一点点上了云桥。
原是她前世被书生所救，下凡报恩，但破了天界规矩，只知此一过即为诀别。
后小女渐大，书生也未再娶，只收留了一些苦难的孩子，容在宅里与小女作伴。
直至有一日深夜，门边几声脆响，书生开门一瞧，门外阴风阵阵，一对夫妇抱着个孩子，只说自已犯下滔天罪孽，不求活命，只求给小儿一条活路，来日转世来做牛马报答。
书生瞧着门外阴风，心里确是担心，且与女子生活多年，双眼有了些辨色之力，只瞅着那夫妇面部黑黄，双手鲜红，那襁褓中婴儿，虽是将将诞生，眉间确也有了些许黑意。
那夫妇见书生犹疑，忙跪下磕头，只把那石台也磕破了血，书生不忍，接过了那孩子，门一关，风声立停，门外再无声响。
书生用手指摸了摸襁褓中婴儿，那孩子也伸出小手来握住他的手指，张开嘴巴吮吸，书生笑颜初展，却突觉指尖剧痛，忙收回手来，却见那指尖有了明显的咬痕。
书生低头再瞅，那襁褓中婴儿是笑颜逐开，似乎很是欢喜，书生回过头来望了望已关的大门，也知一切已成定局，再不可更改。
转眼襁褓中婴儿长大，和小女青梅竹马，书生觉出小女心向远方，和她母亲一样不是池中之物，而那襁褓婴儿这些年久经教导，也未再显现眉间黑意，恍惚间闪过那晚门前夫妇的恳求之相，书生便作了罢，只由其自由，不再看管。
后来书生送小女外出求学，一别数日，回来后只求父亲为其指婚，要嫁与他人，并指着肚子，称已怀了他的骨血。
书生直觉留不住，只好应下，却不曾觉察门外有耳，正将那一切听进。
深夜，又是那样一阵骤雨，书生觉心下闷堵，于是开门透气，门刚一开，阴风连连，只比当日那夜大门前更甚，书生顿感不妙，急忙赶去那襁褓婴儿的房间。
待书生赶到，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人影，书生走进房间轻唤他的姓名，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应答。
书生回过头，只见大雨如倾盆，一阵电闪雷鸣，一个漆黑的人影，风吹得书生睁不开眼，等终于见那人靠近，正是那襁褓婴儿。
书生定睛一看，却见他面部黑黄，双手鲜红，于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到底是他自已引来的罪孽。
后来，有人在荒野里见到了书生，却已经是年过六旬的模样，趴伏在一块巨石上，俨然没了气息，满脸悲凉。
戏台落幕，散场敲锣，灯影绰绰，却只觉得黑漆漆的一片。
韩岁坐在台下，久久地沉在那戏中，不觉已有一行清泪，一阵夜风掠过，觉出些冷意，瞅着四下无人，都醉在其中，于是扯起袖子擦了擦，只当是平常。
人大多散了，翠姨打了招呼，让他们玩着，自已早早回了家。
韩岁瞅着那戏台边的小屋，两盏煤油灯挂在门廊两旁，那门边装饰多数红绿，即使在夜里也显得澄亮，便引出好奇来。
“那是什么？”
柳浅浅已经有了困意，戏听了一半，就偷偷打起了瞌睡，枕在韩岁肩头小憩。
等四下里安静下来，她却莫名醒了来，双目炯炯，倒更显得精神。
“是镇上的土地庙，每年秋收结束的当晚，都要点篝火，祭土地，那两盏油灯是从每家灶台边各取了来，融在一起点上的，要燃一夜，给土地公公引路，来年再来此地。”
尹星似乎话多了不少，平日里闷声不语，一开口就铿铿地带着药火味，倒真是正经起来也显得稳重了许多。
“咱们进去看看吧。”
韩岁刚听了那戏，往日读来的陈书都卷在脑子里，神话传闻，也生出几分敬畏来，既然已经在眼前，自然要进去拜拜的。
柳浅浅一听要去土地庙，街道上人散了许多，那庙前昏暗，倒有些发起怵来。
“走吧。”
尹星站在前面打头阵，到了庙前，往前有好长一段廊道，顶上搭着木质的框台，古风古韵，真有些旧时里庙会的情景。
有些人正从那里面出来，身上带着些线香的清香味，滚着一层燃后的烟雾，淡淡的一股，随着一阵人过后的风流消逝了。
走进大门，韩岁发觉那地板也是木质的，踩起来咯吱咯吱响，像是沙哑的人声。
等到终于到了正堂，两座土地像正襟危坐，在明晃晃的灯光里，似乎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柳浅浅一直跟在韩岁身后，手拉着她的胳膊，露着半边眼睛，似看不看的样子。
柳浅浅家里开服装店，母亲做衣服从来有自已的想法，像是传统的汉服旗袍，总能被她整改出新的格式来。
母亲欢喜收藏各式神像的装饰，却不乱改动，她觉得那些太过庄重肃穆，家里很多藏本，描着各色的庄严神像，衣裙洒荡，极具神色。
柳浅浅还小时，曾翻出那些神像绘本，立时被吓得嗷嗷大哭，只因神像庄严，大多怒目冷眉，很有些凌冽之味，所以每次经过庙堂，倒不敢往里进了。
虽是镇压邪灵之地，却总觉得冷气森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