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聪站起身，单手接过那团纸并将其舒展开来，半条腿踩在太师椅上，对着太阳仔细瞧了一番，说道：“妥。”
柳大聪早前请风水先生来家里看过，风水先生断言，这些年柳家未能发横财，缘由在于柳老太爷和那些贱民一同安葬于坟山之上。
若想打破桎梏，必须寻上一处风水宝地，将柳老太爷迁葬过去。
柳大聪带着风水先生在柳家庄转悠一圈，风水先生一眼便相中了柳新海家的那块宝地，见宝地上已立有阴宅，他大呼可惜了。
他说这庄户人家肯定受了高人指点。
在柳家庄，世代先人的坟墓皆葬在坟山，从没有人将坟墓安置在这个山头，柳新海成了独一份的特例。
......
柳大聪想不到如此轻松便拿到了柳新海的房契，心里乐开了花。
柳一鸣见柳大聪得到房契，趁他心情大好，屁颠跑过去低声讨赏：“柳叔，新海已经抓到了，您看我那五十铜子是不是......？”
柳大聪斜了他一眼，笑嘻嘻说道：“哎呀，大侄子啊，你瞧俺家管钱的可是柳管家，叔我可不懂得管钱这档子事，要不？你找他要去。”
柳一鸣心领神会，又赶忙跑到柳管家跟前，说道：“叔，您瞧，我的那五十铜子......”
柳管家指着十来个庄丁说：“你简直是在做白日梦哩，他们每个人平均连二十铜子都拿不到，你一个人居然想独占五十铜子，想屁吃哩？”
“您老给定个数，就说能给俺多少吧？”柳一鸣搓着手问道。
“嗨，人家新海娃子自个儿下山来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等着咱们抓。我说你是出了多大的气力啊？有脸管我要钱？”
“一个子儿也没有！”
柳一鸣讨了个没趣，只得咬牙暗骂：“什么卵蛋玩意儿，全家都他妈小气鬼！”
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柳新海交出房契，起身拾起背篓。
幸好，两只瓦罐只是歪倒在里面，箭毒木汁并未洒出。
他将瓦罐重新摁回黏土里，拍打掉膝盖上的泥土，将竹篓背在身上。
柳大聪叮嘱柳新海道：“新海娃子，我看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且回去歇息着。明天一早，按时来做工，要是你还想偷懒赖账，可别怪叔翻脸无情，不把房契还给你哟。”
柳新海没有回应，背着竹篓回了家。
老族长见他今天下工回来得很早，前几日他也听到一些从柳家大院传出来的风声，那些风言风语都是冲着柳新海来的。
他问柳新海：“柳娃子，你老实和我说说，你到底对柳大聪家干了啥不好的事了？他们为何要到处悬赏抓你？这几日，你压根没去柳家做工，你为啥对我扯谎呢？”
柳新海奔忙一天，差不多走了六十多里路程，他正处于长身体发育的阶段，下午的五个玉米窝头无法填饱肚子，现在只感觉身体发虚。
他来到灶房，看到锅里还剩两个玉米窝头，拿起来便接连塞进嘴里，边吞咽边回道：“之前，为了给母亲治病，我向柳大聪借了五块光洋，如今我一无所有，实在还不上了，柳大聪就让我将房契抵押给他，要我免费给他做三年长工，否则，他就要没收我的房契。”
老族长心想这娃子终归太年轻，见识少，进了虎口的肉，能给你吐出来吗？
他说道：“哎，没办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第二天，柳新海早早来到柳家大院，手里提着扇镰准备往麦地里走，柳大聪挡在他面前。
柳大聪说:“新海娃子，谁让你去割麦子了？他们下地割麦子，你不用去割麦子。叔对你另有安排，你去给我放牛。”
他往牛圈里东瞧瞧、西看看，用手指着两头偏瘦的老牛和一头牛犊，开口说道：“你以往一直种地，很少放牛，对放牛的活儿还不熟悉，就先放这一家三口练练手吧。”
春来适合播种施肥，夏来适宜放牛捡牛粪，秋来忙着丰收收割，冬来啥活都不用干，只管捂着被子睡大觉。
一年四季该干什么活，老天爷早已安排得明明白白。
往年，一到秋天，万物凋零，草木枯黄。
柳大聪家的一群牛都是关在牲口圈里，喂些干草料、糠皮、粮食，从来没有在秋天赶着牛外出放牛的先例。
得等到熬过秋冬季节，迎来春天，万物复苏，肥美的草料开始冒头，才会将牛群赶到外面去。
柳大聪对放牛的质量要求特别严苛，早晨牛出圈门的时候，他会先用眼睛仔细观察每头牛的模样，晚上当长工赶着牛回来时，他总是在牛背脊、牛肚皮、牛屁股甚至牛蛋蛋上面挑毛病，找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来责备放牛的长工，克扣他们的工钱。
他指着放牛长工柳小河的鼻子说道：“你瞧瞧你呀，柳小河，你到底有没有在用心放牛？我早上瞅着这牛背高高隆起，怎么吃了整天的草没见长高还矮下去半寸多。你是赶着牛往深山老林锻炼去了吧？记住，俺家的牛是要长膘的，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能让牛长膘的就是好办法，能想出好法子的就是能干的人。你若能让牛一天长三两膘，老子使劲给你涨工钱。”
他一把捏住牛蛋蛋，老牛吃痛抬起后蹄朝他踢去，他每次都能精准预判，完美避开。
他说：“这牛蛋蛋保养得还可以，来年配种全指望它了。”
当天，柳小河没有被柳大聪扣工钱，喜极而泣。
柳大聪担忧长工有一天赶着他的牛一去不复返，所以每次指定放牛的长工，一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另一种是有财产抵押在他那里的。
他让柳新海在秋天外出放牛，原本就是为了故意刁难他，秋天虽然也有青草，但是特别难以寻找，有些草还是有毒的，很容易把牛给“闹”翻。
其他长工宁愿在麦地里多使点力气，也不愿意去干这看似轻松的放牛工作。
然而柳新海心怀复仇之念，愿意接手这烫手山芋。
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恰好这个机会出现了。
此时正值秋天，青草难以寻觅，如果牛群发生意外，他能够谎称牛是误食毒草而死。
而柳大聪巴不得他将牛赶走卖掉、杀掉，如此一来，他便能够堂而皇之地吞没房契，并且还有借口无限延长柳新海免费做工的期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