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从天界再赶下凡尘时,已是人间的一年后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纵使他马不停蹄的将魔界长英捆上天宫扔进凌霄宝殿送到诸神面前,一口气同他师祖阐述了长英与玉无双半个多时辰的罪状,紧赶着用最快的速度把长英踹进斩仙台,守着时辰亲自监斩,斩完马上上朝觐见的仙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了人间,再回到曾经的郊区老别墅时,也没赶得上喝宋姗姗与宋睦州家小狐狸的满月酒。
彼时白榆看着宋姗姗怀中那个白白胖胖、小脸肉嘟嘟、小手指着他正咿咿呀呀不知所云的奶娃娃,黑着脸陷入了沉思:
“本王就上去待了一天,十三个时辰都还没待够,你家孩子就出生了?还长这么大了?几个月了都?!”
宋姗姗拿着奶瓶眉开眼笑地给小娃娃喂奶,“你忘记了,我们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仙身,但由于体内的凡人血液还没有清除掉,所以算是半人半仙,人类怀孕,只需要十个月就能卸货了,你这一走,就是一年零九天。
而且,从家里离开那会子,我就已经怀上一两个月了,所以你现在回来孩子都大了也正常。快四个月了,是个足月足斤的健康宝宝,血统随了她爸爸,是只白狐。”
“嘶白狐好啊,白狐漂亮!男宝宝若是随了你,以后可能就会变成第二个大黑……咳,倒不是说深色系的狐狸不好,自古都是物依稀为贵,虽说大黑那一身皮囊瞧着有些难、难受……
但是人家血统好,比白狐天资聪颖不晓得多少倍。就是,不太符合时下的审美。”
白榆揣着袖子小心翼翼的说完,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好听,将宋姗姗给惹炸毛得罪了。
宋姗姗一脸温柔地边给怀中宝宝喂奶,边和白榆笑道:“白狐的确更受人喜爱些,幸好咱们是狐仙,平时都以人形现身,真身外人轻易是瞧不见的,所以皮毛颜色是深是浅,对我们影响不大。
况且又不是生活在狐狸聚集的本族部落,犯不着互相炫耀皮毛,咱们是生活在人类的大城市,就应该融入凡人的世界、凡人的生活。我和哥哥啊,不求她在修为造诣上有什么成绩,只希望她这一生,能美满和乐,平平安安就行。”
怀中的小娃娃从她手里夺过奶瓶自个儿抱着喝,她见状,带着小娃娃去沙发上坐了下来,“不过山君大兄弟啊,你刚才说错了一点,我家这个不是男宝宝,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白榆捞了捞袖子,也走到她旁边寻位置坐了下来,惊问道:“这是个闺女?那她身上怎么穿着男宝宝的衣服,蓝色的,还系小领结!”
宋姗姗无奈叹了口气,惆怅道:“还不是因为龙王爷……当初,我和染染说好的,咱们两个以后要结为儿女亲家,我生了女儿,她就得生个儿子,然后让孩子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好培养感情……
染染变成神像镇守在归墟海底后,龙王爷就日渐消瘦,日日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好像都不会笑了。
几个月前,来给我们的小妡儿送满月礼时,突然就念叨了娃娃亲这回事,说什么自己想要个闺女,却没想到闺女的名额先让咱们占了,自己终究是没这个福气,夫人夫人丢了,女儿女儿也没了,到头来,仅是孤家寡人,孤星一个。
我和哥哥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为了不让他难受,就给小妡儿穿上了男童的衣服,这样他下次再过来看小妡儿的时候,心里应该会稍稍好受些。”
“原来如此,怪不得好好的丫头被你们给打扮成小伙子呢!”白榆揣着袖子望天花板无限感慨:“他啊,也是该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了,不然不知道珍惜啊!
他以为老天爷就这么放纵他,任他如何干坏事都不会让他受报应?呵,怎么可能!老天爷有时候看起来是挺不公平不长眼的,但实际上啊,心中的那杆秤,最平了!
自己种下什么因,就会结下什么果,造了什么孽,就该还了什么债啊!”
“你还在这说风凉话!”宋姗姗不乐意的一脚踩在了白榆不染一尘的新靴子上,沉着脸色道:“那可是你的亲师父啊!她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幸灾乐祸的起来!
染染变成了神像,她再也回不来了,我们所有人都伤心不已,心痛如割,只有你!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游手好闲,背后说人坏话没心没肺!染染当初白养你了!”
白榆抬脚疼得直抽冷气,拧眉无辜道:“我哪里幸灾乐祸了,我实话实说好不好!你说得对,那是我师父,她没了我肯定会难受心疼啊……但她现在,不是还没有、那啥嘛!”
宋姗姗怔了下,抬头激动紧张地凝视他:“那啥?哪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白榆晃了晃脚丫子,傲娇地哼了声,“脚踩疼了,你同大爷我道歉,大爷我就告诉你!”
“道歉?”宋姗姗的脸顿时阴了一截,抱着孩子暗暗攥紧十指:“这可是你逼我的……”
“嗯哼?”
下一秒,宋姗姗抱着孩子噗通就跪坐在了白榆脚下,昂头,一改先前的有骨气表情,人畜无害天真无邪的泪眼巴巴瞧他,软着声祈求:“山君,您看这个道歉方式还成吗?”
白榆:“……”
离城白家。
白庭舟给家中佛堂的佛像上完香,转身,却见到自家夫人拉着小风出现在佛堂门口。
“染染已经走了一年了,雅云,你也该放下了。那孩子生下来就不是凡俗间人,一生命中多舛,时运不济,本以为有了龙王爷在身边保护照顾,她就能逃过这一劫,没想到……她是为了海底亿万生灵而死,是为了苍生大义而殒命的,她,死的光荣……
她是神,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意愿,咱们身为她在这一世的父母,应该为她感到骄傲才对。”
白夫人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到白庭舟面前,泪眼朦胧地瞧了他一阵,忽然就扑进了他的怀中,搂着他的肩痛哭出声:“放下,说得容易……老公,你自己都放不下,又怎么能劝我放下呢!
你要是能做到放下,就不会每天都来这里给佛祖上香了……我知道,你心里的痛,不比我少。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也是咱们俩千辛万苦,盼了二十多个春秋,才找回来的女儿啊!
我不管她是神是人,我只认她是我的女儿,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啊!万万没想到,到头来,竟还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听着自家夫人撕心裂肺的哭诉,白庭舟也不禁两眼泪水,悲从心来。搂住自家夫人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是咱们两个福薄,养不起那孩子,雅云,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也没保住咱们的女儿……
如果有可能,我宁愿不要这万贯家财,我只想,和妻子女儿,过平凡的普通人生活,日子苦点没关系,至少,家里人都在……”
“老公……”
小风也抱着布娃娃乖巧地挤到夫妻俩身边,轻轻将脑袋贴在了白夫人腰上,一把抱住白夫人与白庭舟,懂事地哽咽道:
“白妈妈白爸爸,你们别难受,染染姐不在了,小风代染染姐姐陪着你们,小风替大哥和姐姐孝敬你们,你们别哭,你们一哭,小风也想哭了……”
“孩子。”白夫人抬手将小风揽进怀中,痛哭涕零:“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庭舟昂头深呼一口气,颤声叹道:“也许,这就是命啊!时也命也,冥冥注定——”
苗巫族老宅。
年过古稀的圣婆盛装打扮躺在稻草堆积的地铺上,面如死灰双眼无神地呆滞盯着房梁,目不转睛。
床铺前已经跪满了老少族人,村长轻手轻腿地往圣婆跟前挪挪,探头望去,端详一阵,拧眉忧忡道:“快了、快了,快让人备好沐浴净身的热水,还有寿衣!香蜡纸炮都准备着,尤其是香炮!一旦合眼,立马点上!
她七叔啊,月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她婆婆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是没赶回来!这孩子,她可是她婆婆一手带大的,她婆婆现在苦苦煎熬强撑着,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啊!”
旁边的秃头男人焦急道:“已经打电话去催了,可就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估摸着啊,悬!”
后排一年过半百的大叔闻言冷嗤一声,别过头去不屑道:“月月那个孩子,向来没多少良心!都是被圣婆给宠坏了!
可惜啊,染染不是圣婆的亲孙女,染染那孩子才是真孝顺,明明清楚自己是收养来的孩子,却尽心尽力的赡养圣婆,在省城工作都快把自己累瘦成皮包骨了,还无怨无悔的支付着圣婆的医药费,供养着月月的学业,可圣婆和月月呢,又是怎么对待她的,亏是月神完蛋了,不然染染多无辜!
今日这要是换做染染,染染肯定早就飞奔回来了,而人家月月呢,到现在都没个人影!养老送终养老送终,染染给圣婆养了老,月月总该给圣婆送个终吧,这样缩着不露头,算什么意思!”
村长揪心嗔怪:“老江头,你少说几句!这时候还提她做什么!”
老江头嘁了声,翻了村长一个白眼。
躺在床上的圣婆闻言,眼角默默溢出一滴泪水。
两分钟后,年轻的小伙子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口无遮拦地直接说道:“舅!月月说她不回来了,她说她、在省城还有事……”
“啊?”村长及众人俱是震惊不已。
而下一瞬,便有人激动地哭喊了一声:“圣婆——圣婆好走啊……”
村长回头再看那地铺上三魂七魄皆是出体的老圣婆,却见她已在遗憾中,永远的合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离城。
衣衫凌乱的白月月被人强行从一处豪宅中拖了出来,保安的电棍不客气的狠狠打在她身上,边打还边怒骂:
“臭婊子,想钱想疯了吧!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往这跑,还钻人被窝,你想死!薛少说了,你以后要是再敢来找他,让我们见一次打一次!”
被打的躺在地上、肩膀青一块紫一块的白月月这会子还不肯死心,痛哭着为自己申辩:“我是薛少的女人我凭什么不能进去,薛少、薛少我求求你,你别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薛少,你不是说过会答应我一个要求的么,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薛少!既然这样,你就别怪我把你前女友是怎么死的这件事给抖出来了!”
“还敢威胁我们老板!”保安队长一咬牙,举起电棍就朝她脑袋上用力砸了去:“见鬼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