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魔宫。
海棠树下,新君上任的美艳女上君正兴致极好地同甚少露面的冥界女帝钻研茶道。
木镊子夹起茶缸内新烫好的紫釉瓷盏,纤长玉指轻揽广袖,举止从容优雅地将茶盏放至女帝面前。
尔后拎起刚泡好的天山雪芽茶,为女帝添满。
“尝尝,魔君刚赏的。”女上君自己也添了杯,端起茶盏,凑至鼻前深品一口茶香,眉眼俱笑地满足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茶,喝着倍香。”
女帝勾唇,清冷说道:“受了数万年的委屈,今日终于能扬眉吐气一番了。”
女上君娇声一叹:“哎呀,这都是仰仗冥帝陛下您,才让我得以有今日。若非冥帝陛下为我筹谋,我又怎能借那归墟小蛇仙之口,将那贱玩意儿之前做的孽,全部送进归墟龙君的耳中,又怎能把那小贱人的身世,透露给妧妧。
长英那个死渣男,当初见老娘生得漂亮就将老娘强娶来南荒魔族,新婚之夜老娘就在他耳边故意念叨了几声前男友的名字,他便受不了了,从那以后,就变着法地折磨我,害我年纪轻轻便重病缠身!
和玉无双那个小贱人搞在一起后,生了个半神半魔的怪物还让老娘我给他养着,他这不是存心羞辱我么!”
女上君越说越气,脸色青了几秒,复又恢复如初,再现得意之色,“不过幸好,老天待我不薄,老娘运气不错,死渣男没蹦跶多久,就遭了报应,他之前在老娘面前不是挺嚣张嘚瑟的么?现在他死了,老娘坐上了他的上君宝座,他若是在天有灵晓得这件事,棺材板都得气翻吧!哈,真是解气!”
女帝淡然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本就是魔族分支的公主,这些年来政绩卓越,偷偷为人间做了不少好事,这上君之位,放眼整个南荒魔族,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陛下若偏要这样说,本座也不反驳,本座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自幼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兵法策略门门优异,若非是被逼着嫁给长英那个死渣男做上君夫人,本座也是会继承父君衣钵,执掌一方的!
魔君既属意本座夫死妻替,做这个上君,本座必然要将它做出个名堂成绩来!让南荒诸魔好好瞧瞧,本座,才是天命所归的上君!”
女帝瞧了眼女上君眼底的自信,欣然颔首:“不错,这才是本王认识的怀仁公主。”
“如今,归墟龙君大仇得报,大家应该都得到圆满了,除了、妧妧……”女上君眸光微黯,情绪低落下来:“玄晔龙君还是那样,日日守在妧妧的神像前,借酒浇愁么?”
女帝嗯了声,不禁也忧心惆怅:“失而复得的珍宝再次失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整整一年,他都浑浑噩噩没个人样,总是坐在神像身边,饮酒落泪,白旻都劝他几次了,还是无济于事。”
女上君抿了口茶水,追问道:“陛下你说,妧妧她还有机会复生么?当年那样凶险的情况,她都挺下来了,如今只是小小刹火,怎能害她真丢了性命……”
女帝沉着品茶,摇头:“看命吧。”
女上君咬唇难过:“是啊,只能看命了。”
一盏茶喝完,侍女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从宫殿内走出来,行至女上君身边征求旨意:“夫人、啊不,君上,这个孩子怎么处置?”
女上君睨了那孩子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吃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将他扔下蛇潭,喂本座的小宠物们吧!”
“遵旨。”
女帝见状,平静调侃:“本王来之前还担心,你养了这孩子数百年,舍不得杀了他。”
“舍不得?当年狗东西逼着本座用自己的真气为这个孩子续命的时候,本座可是受了不少苦。这孩子就是匹养不熟的狼,在本座身边这么多年,还是会咬本座,本座心软留下他,来日他为父母报仇,可不会看在养育之恩的份上,饶过本座的脖子。
仇人之子,喂蛇都是轻的,本座看起来,有那么圣母么?”女上君挑眉字正腔圆道。
女帝掂起杯子莞尔一笑,轻声夸赞:“做得好。”
鳞宸宫。
玄晔携着小风大黑驾云来到了长生殿前。
小风望着殿内殿外盛放的似锦桃花,激动欢喜道:“哇,好漂亮的桃花。前辈的宫苑真好看!”撸了把怀中大狐狸的毛,“大哥,你说前辈真的有办法让文玉哥哥重新化成人形吗?文玉哥哥可是丢了内丹,千年修为全散了。”
玄晔抬手接住一片坠落的粉嫩花瓣,眸眼黯然无神的沉静道:“嗯,前辈道行高深莫测,嗜好养狐狸,文玉是上古墨狐一族的后嗣血脉,灵根极好,天分不错,稍加点拨不愁没有一番大作为。前辈,会喜欢他的,将他送给前辈培养,是他眼下,最好的去处。”
“唔,那前辈现在就在宫里吗?”
“嗯。”
“那咱们快进去吧!”小风抱着大黑就欢快地往长生殿内冲。
只是,刚跑出去两步,就被玄晔伸手一把薅住了后领,拎了回去。
小风一头雾水地撞回了玄晔怀中,刚要出声询问,便见到殿外玉阶上落花盘旋萦飞,一道银光闪过,身着墨底金线龙纹古袍的尊贵仙人现身于长阶上,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身形颀长,丰神俊朗,盛气凌人,不怒而威……
长得好看,却让小风脊上一阵发寒,浑身起鸡皮疙瘩,被那强大的气场压迫得不敢靠近半步。
玄晔见着他,恭敬从容地扣袖向他一礼,“上清前辈……”
神仙男子立于九层玉阶上,居高临下地睨了玄晔一眼,一拂广袖,轻声慢道:“你来了。进来吧!”
桃花纷飞,簌簌如雨的清冷殿苑内。
神仙前辈指尖施法,身前小几上坠落的桃花便自行飞入一侧炉火上烹着的滚烫茶水中,自成一壶清香怡人的桃花茶。
花茶淡香幽幽,神仙前辈亲手提起茶壶为玄晔添满一杯后,便又一心二用地接着碾磨花瓣,碎其花粉好制颜料。
石杵有节奏的轻捣石瓮,前辈仙风道骨的浅浅道:“三万年前,你曾耗损万载修为,来找本座卜了一卦情缘。卦象如今,可是应验了?”
玄晔掂起茶盏,抬眼,犹豫了一下,“镜中花在枝头,眼前人在心中。碎玉滴血,有缘无分,破镜未圆,失而复得,明玉化石,那几枚签语,俱已应验,只差最后一个,石缝生花。”
前辈颔首,再问:“这次,还卜么?”
玄晔抿了口桃花茶,勾唇苦笑:“不卜了。想知道的,已经得到答案了,剩下的,我等她。千年万年,数十万年,我都能等下去。”
前辈停下捣碎花瓣的动作,云淡风轻道:“人世间事,从无固定答案。卦象亦是,纵是下卦,也未必是坏事。纵是吉兆,也未必没有坎坷。吉凶相倚,事在,人为。”
玄晔回味着口中的茶水,思纣片刻这番话,面不改色地举杯淡淡道:“前辈的茶,烹的不错。”
前辈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那以后,便常来饮茶吧。不过,本座猜你或许没空。”
玄晔心不在焉的抿茶喝:“如今除了陪她,也无什么琐事,自是有空。”
“今年长生殿的桃花开的甚好,是个好兆头,主团圆。”
“是么,那,恭喜。”
归墟龙宫——
苍痕将军正扯着连意龙君案前的小神官楷同玄晔身边的蛇姬,一道席地坐在神像前郁闷的斗地主。
几张牌扔出去,苍痕将军长吁短叹道:“你们说咱家尊上,可真是有良心,一回来就领着咱们打了一架,打完架了,才变成神像镇守在此处……这是怕兄弟们憋了万年心痒手痒啊!
只是这么一闹,兄弟们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酸溜溜的。主帅在咱们这些部将的眼前陨落了两回,咱们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让我说,都怪你们归墟的玄晔龙君!当年我家尊上掏心掏肺的待他好,结果他却反手给了我家尊上一剑,害我家尊上消失万年。
好不容易尊上回来了,又替你们玄晔龙君去赴了劫,化成石像镇在这里压着刹火了,你们自己说,我家尊上是不是同你们归墟犯冲?玄晔那小崽子是不是老天爷派来整我家尊上的!”
小神官拿着牌呛咳了声,企图帮玄晔说话:“事儿,也不是这么说的……神尊与我家龙君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伉俪情深,她遭此劫难,的确是因为我家龙君,但绝非是我家龙君冲了她,而是,为爱舍身……千古佳话,会在归墟万世歌颂的!”
“还千古佳话,万世歌颂……”苍痕将军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这些虚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蛇姬托腮昂头盯着眼前那尊高大漂亮的女子神像,琢磨道:“去年,神尊大人落入火海时,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神尊大人好像留下了什么话?我觉得那口型,好像是:等我……”
苍痕将军倒吸了口凉气:“呃,当时太激动了,没注意啊,有么?”
小神官拧眉努力回想:“小神那会子离大人最近,的确听见大人好像说了什么话,大人陨落之前,一直凝望着龙君来着……蛇姬大人您没问龙君么?”
蛇姬敲敲脑袋头疼:“问了,君主也说没注意到……”
苍痕叹气:“那或许是你眼花看错了,大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玄晔龙君应该是最清楚的。”
蛇姬失落道:“或许吧……”
几分钟后,苍痕将军抬头,见玄晔已从宫外回来了,便赶紧拍了身畔小神官脑袋一巴掌,招呼道:“快跑快跑快跑,那个小酒鬼又回来了!”
小神官与蛇姬瞧见玄晔那袭罩着阴霾的身影,亦是忙手忙脚的赶紧收了扑克牌,爬起身就跟着苍痕撒腿跑了。
冰凉清透的海底神域,三生花纷纷扬扬,落了满神宫。
玄晔缓步来到神像前,俯身拾起神像袖底一盏完整的三生花,怜爱的抚了抚。
阖目,再睁眼,已是满眸伤悲。
抬指搭在冰冷僵硬的石像上,玄晔哽咽轻诉:“染儿,彼岸渊的三生树,又活过来了。今年的三生花,开的格外繁多,风将花瓣裹得满宫都是……三生树开花了,染儿,你什么时候回来……”
低额抵在神像身上,玄晔咬牙悲恸道:“我想你了,小染,一年三百多个日夜,每时每刻,都在想……小染,本君、或许要坚持不下去了。凡尘事已了,你等等本君,本君,就去找你。”
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神像的脚下……
没入了石像的委地裙琚。
忽有束束金光撑裂了石像的裙摆,在神像的裙边,悄然开出簇簇金光灿灿的碧落花——
风袭枝头,三生花落,神像身上的石皮,亦在缓缓脱落。
石缝生花,此乃,大吉之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