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也有点尴尬,他昨天一天都在犹豫要不要管这档子事,最终也没有想明白。今儿早上却脑子一热就跑过来了,他还是第一次以王爷的身份出现在下层官吏的公堂上,也知道府尹向他跪拜,口中称臣,实则心里并不当他是什么威严不可冒犯的王。
前天秦五爷去辞行,把康顺堂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青黛被许给夏副使做妾,想要逃跑,却因家中陡生变故没走成。“这个孩子不容易,之前林兄弟确实也没有为这个女儿打算,留她到这么大年纪没有许人家,临了许给别人做妾,况夏副使年纪那么大了。她本来这会子可以一走了之,父亲死了,弟弟妹妹都支持她走,没人拦她了。她反而留下来安置一家人,非常难得。”秦五爷说。
见晋王沉默,秦五爷又说,“那天没有同意带她走,我心里一直有愧。一直说当她是女儿一样,这会显得我是虚伪小人了。”
“你本是林掌柜的朋友,倒也没有插手他儿女婚事的道理。”
“正是因为这个,我当时想带走了青黛,林兄弟如何向夏副使交代,肯定会恼怒和我断交。”秦五爷说,他没有说出来得罪了夏副使,康顺堂生意受损,那他的商路也要跟着受损了。
“她这个官司不好断,林掌柜和李家的关系不清不楚,律法上,赘婿本来无权继承女方的财产,情理上,大家都认为他是忘恩负义,吃她老婆的绝户。即使是李家兄弟自愿拿钱走人,到底是先亏了底子了。况且现在青黛他们想要证明他们是自愿分家,也很难。”晋王说。
“谁说不是呢,平常的小民商户,怕地痞流氓比怕官老爷还甚。官老爷在衙门坐着,等闲也不会来管你。但是像彭家兄弟这样的地痞,却能天天给你找麻烦。所以左右谁敢给替青黛他们说话。”
两个人很是为林昌化的结局唏嘘了一阵,秦五爷也不好直接开口问晋王是否能帮忙,只能多方面的感慨了一番青黛他们的难处。
秦五爷走后,晋王在书房来回踱步很久,傍晚还和白小官人跑到康顺堂附近溜达了一番。想想自已常到这里喝茶闲聊,是个散心的好去处,短短几日就物是人非,不得不叫人难过。白小官人问,“王爷难道想帮林小姐吗?”因为晋王视青黛为朋友,所以白小官人从不直呼青黛的名字。
“我怎么帮,到顺天府叫府尹判青黛赢,让李家兄弟归还房契?”晋王失笑,“一来我不能直接插手地方的政务,二来就是我想插手,那府尹未必给我面子。姚大人在京城任职多年,自然清楚谁是那摸不得的老虎,谁正好显他秉公办理,刚正不阿。”
“这个干预不得,那去夏府做妾呢?您要是说想要纳她,那夏副使不能跟你抢吧。”白小官人小心观察晋王的表情。
“跟我和跟夏副使有啥区别。她这么能干的女孩子,寻常男子谁娶了她都是福气,都能过上好日子。”
“您年轻呐,夏副使都老头了。况且您人好啊,待人多宽厚。”白小官人说,“林掌柜没有了,夏副使不能从康顺堂得利,自然也不会看重林小姐了。想想都知道她有多可怜了。”
晋王摇摆了一天,昨晚上床的时候也没有想好。早上起来突然觉得青黛着实可怜,她故意等今天才去衙门,是想躲开夏府来接她的轿子吧。夏家的轿子找到她,她拒不上轿,夏副使肯定不会放过她,若是说在衙门鸣冤,夏家也不能直接去公堂提她。可怜她犹自不放过一点点挣扎的机会。晋王脑子一热,就跑到了府衙。
府尹姚大人灼灼目光盯着晋王,晋王干咳了一声说,“林昌化最初和李美云在一起的时候,康顺堂只是小本买卖,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千银子吧。李家兄弟此次分家各得了一千七八百两银子,都是林昌化夙夜辛劳挣来的。实对李家兄弟有恩哪。”
府尹也干咳两声不置可否。
“分家的事情本王也是清楚的,要不李家兄弟怎么会搬出去。只是现在林昌化身死,左邻右舍不敢惹彭家兄弟,无人肯替他们作证。姚大人可以传唤李成林和那天的中人到堂查问,兴许他们就说实话了。既然有人举告,那被告总得传唤到吧。”
府尹无话可说,吩咐衙役去传人。案件审理只能先中断,府尹把晋王请到内堂说话,无非就是探听一下晋王和林家到底有多少交情。如果确实是至交,或有利益牵连,肯定不会等到今日才出面干预,林昌化死的时候,李成林抢房契的时候就该出手了。晋王心里发虚,一来二去的,只好透露自已一直想纳青黛做妾但还没有言明。总得有点由头,要不他今天这样冒失的行为确实不好解释。
府尹想你堂堂王爷想娶个商户女子做妾本来就很荒唐,更不至于踌躇不敢言明,中间肯定有其他隐情。反正你是王爷,多少给你点面子,让那姓李的吃点亏吧,但是要把那康顺堂断给姓林的,却不可能。府尹生平最恨林昌化这种投机取巧的男人。
“若是把李家祖业判给了林家,那岂不是乱了理法,让其他赘婿们纷纷起谋夺绝户财产的心思。本来这些甘愿舍弃姓氏门楣,做人家赘婿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当然林昌化对李家兄弟也有教养之恩,也不能使他子女无家可归,不如让李成林那些银子出来,让林家人另置房屋,从此两家恩怨了断,互不干扰。”
晋王觉得也不可能要求府尹做更多,算是默认了。
没多久李成林、孙掌柜和里长就都带到了。李成林以目示意两位中人不要乱说话,及至到堂上看到了晋王爷,他最先没有了底气。李成林也不敢瞧青黛他们,因着刚刚来之前他把白芷卖给了怡红楼。
原来前天从李成树那里回家后,康顺堂剩余的伙计也全部辞工走了。彭家兄弟闹着要吃要喝,王氏实在受不了,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回赁来的住处。李成林悄悄把剩下的银票还有房契都塞给王氏,让她把在账房收检到的名贵药材也都转移出去,他本来和王氏不一条心,有银子只想着自已吃喝玩乐,只是现在彭家兄弟盯着他手里的银子,断不会让他一个人去享受,他不得不钱放在王氏那里。王氏得了这些,也不管往昔李成林是如何待她的,立马做起了丈夫浪子回头的美梦。
李美云一天饭都没有吃上,王氏还能自已动手做,她自小是娇小姐,没有碰过锅铲,她本也知道白芷跟着青黛跑了,是害怕彭家兄弟对她不轨。等自已饿了一天,也不禁要骂白芷扔下她一个人实在不孝。又见李成林没叫回李成树,当然也要骂李成树是不肖子孙,李家祖业不回来打理,扔下老娘一个人自生自灭。
李美云一直号哭,家里又没人开火,彭家兄弟摔摔打打一阵,又撺掇李成林带他们到怡红楼快活。李成林说自已手里没有银子,他们哪里肯信,连推带拉到了怡红楼,好酒入肠,美人在侧,立马忘却了烦恼。待到天明,老鸨一张老脸笑的像一朵菊花,让李爷结账打赏,李成林才窘迫不已,脸涨成了猪肝色,说要挂账。老鸨笑呵呵的说,“您刚刚得了那么大的家业,可别拿我们开涮了。”
彭家兄弟也起哄说快掏钱,不要让妈妈恼了。李成林瞅着这五个摇头晃脑的彭家兄弟,壮着胆子说,“你们自已叫的姑娘,自已给钱,我没钱给你们付账。你们没有钱,就让妈妈给你们捆起来。”
彭家兄弟不答应,老鸨也不答应,“我可是看着李爷的面子才招待他们的,李爷早不说,这会酒喝了,姑娘睡了,想撇开?”按住了一顿搜,确实没有银子。
老鸨一拍桌子,“想到怡红楼吃白食?”呼啦啦彪形大汉的打手围了一圈,彭家兄弟这样的街头恶人也吓的如筛糠一样。忙问李成林银子都去哪了。
李成林急中生智,“上次请众位兄弟到怡红楼来,就花去一半了。钱本来都是我母亲那里要来的,昨儿为了把成树叫回来,就把剩下的一半都给他了。原是母亲的钱,该兄弟平分才是。我现在实在没有钱了,诸位兄弟就暂且放过我吧,等我生意做顺了,自然还想着你们。”
老鸨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兄弟的事自已去分辩,先把老娘的账结了。”眼神示意,几个大汉纷纷上前捏住了彭家兄弟的肩膀,一用力,个个鬼哭狼嚎起来。老鸨只留着李成林没动,毕竟最后掏钱的还是他。彭家兄弟被捏了一下,纷纷的求李成林赶紧想办法,李成林只说没钱,他们连房契都想到了,李成林继续撒谎,为了取得李成树的信任,房契都放他那里了。
彭家老大说,“我看你是铁了心要甩了我们兄弟。李成树都没有同意回来,你怎么会把银子和房契都给他。就是成心防我们的。”
李成林心说,不妨着我几天就被你们吃干抹净了,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彭家兄弟琢磨半天李成林还有什么能拿来了账,最后就说到白芷身上。“这小蹄子跟着姓林的跑,她也不把你放在眼里。干脆弄到怡红楼了,你还能赚一笔。”
“胡说,她已和张家有婚约,谁敢卖她。”按律法,就是父亲,强行把有婚约的女儿卖到妓院,也要受刑罚,何况李成林只是个隔山的兄长,他可不想被判流放或者杖刑。
老鸨却来了兴致,做皮肉生意的,表面上灯红酒绿,实际却是吃人喝血,连人性都没有,更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你还有两个没有出嫁的妹妹吧?”老鸨问,彭家兄弟赶紧争先恐后的替李成林交代,确实有两个妹妹,不过大的青黛已经年纪很大了,也不如妹妹白芷长的好看。
“有婚约怕什么,只要进了我的门,去男方放个风声,立马就会上门退亲。也不怕她说是你逼迫的。先把人弄了来,关个三五天,饿着她,再打几顿,就老实了,叫她怎么说怎么做,没有不从的。”
李成林还有些不忍,老鸨说,“又不是你亲妹妹,你疼惜什么。你要舍得,不仅今天的账给你一笔勾销,另外我再给你三百两银子。”彭家兄弟都听的流出口水来,恨自已没有妹妹。
老鸨又附耳李成林,“你把妹妹送来,回头你这些麻烦我派人给你收拾。”说完眼神瞟了一眼彭家兄弟。她早看出来李成林不是没有钱,是被彭家兄弟拿住了。
李成林立马来了精神,无毒不丈夫,反正白芷也不是自已正经妹妹,最重要的是可以借老板的手摆脱彭家兄弟,于是签字画押,以长兄的身份把白芷卖了。“妈妈把人弄来,先关她一段时间,千万不要走漏风声,我现在一脑门子的官司,等过来这阵风头才好。”又警告彭家兄弟,“白芷是为了给你们了账的,你们都放明白些。她有婚约在身,要是闹到衙门,你们都是同罪。”彪形大汉们又各捏了一下他们的肩膀,彭家兄弟都答应了,然后自行散去,也不跟着李成林了。
李成林跑到商枝家喊白芷回家看望母亲,说母亲在床上直喊她的名字。商枝本是拦着,奈何白芷实在记挂母亲,坚持要去。李成林佯装自已要去其他地方办事,白芷走到僻静的地方,就被怡红楼的掳上了马车。
等李成林揣着三百两银票喜滋滋回到康顺堂,门口站了两拨人,一拨是衙门来传人的,一拨是夏府派来接青黛的,见了李成林,衙门的人径直带走。夏府的人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空轿子回去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