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深秋已然降临,地面上凝结着一层银白的薄冰,山路变得泥泞湿滑,举步维艰。
此间山上,别说是能引燃的物品,就连一丝可供果腹的食物都寻觅不见。
此时若贸然出逃,无疑是自寻死路。
一阵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猛地灌进柳新海的身体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裤裆里再度变得冷冰冰的。
柳新海已然明了事情的始末,于是鼓足勇气回到老族长家中。
他走进柴火间,轻轻抖落掉柴火上的积尘,抱起一捆柴火迈向灶房,置入火炉中,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随后将身体靠拢火苗,烘干衣裤,须臾间,便觉暖意入怀。
那扇木门歪歪斜斜地靠在一旁,屋顶上的三两根椽子,一头嵌在土墙里,另一头则无力地耷拉在屋内。交错纵横的蜘蛛网悬挂在角落里,只是蜘蛛早已杳无踪迹。。
北风呼啸而过,将屋顶上的茅草吹得凌乱不堪,整座屋子里弥散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柳新海直起身来,抬眸打量着这座土屋。与老族长相处的三个月时光,如梦似幻,他竟一时难以分辨是虚是实。
他的脚上蹬着一双由山狍子皮制成的鞋子,前端开了口,变得扁平下去,脚趾头露了出来。这双鞋破损得极为严重,连针线都难以无法缝上。即便如此,他也只有在秋冬季节才舍得拿出来穿上。春夏季时,他只穿草鞋,一方面透气舒适,另一方面穿坏丢弃也不觉得心疼。
柳新海在倒塌的土墙空心之处塞满树枝,将木门固定回去,里里外外的灰尘清扫干净,临时建造出一个勉强能够度过冬天的小窝。
这个冬天,下了两场大雪。北风顺着缝隙猛灌进屋子里,他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冻得浑身发抖。
有时半夜会突然被冻醒,有时则整宿都无法入睡。
每当他躺在床上,时常会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他总是在想,柳大聪会不会带着一群人,猛地踢开木门,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押到一座山上,将他倒立吊起在树枝上。
柳大聪面露凶光,手中握着两把刀,两把刀在他手中交替闪烁着寒光,刀刃相互碰击,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仿佛无数根细小的钢针直直扎在他的心窝里。
他冲上去,夺过柳大聪手里的刀,往他胸膛里捅了十几刀,最终为老族长报了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屋外除了北风的呼啸声,连小动物爬过的动静都听不到。他就这样整日整夜地缩在被子里,提心吊胆的盼望着冬天快快过去。
熬至春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柳新海强撑着疲倦的身躯打开屋门,站在屋外,仰头望向那刺目的阳光。
他头发蓬乱,胡子凌乱,双眼无神,脸色暗黄,毫无表情。
整个冬季,柳大聪未曾带人来找他麻烦,山上的老族长也未归来,柳一鸣亦未来找他说说话,整个世界静悄悄的。
他未曾与任何人说过话,在这世上,就他孤零零一个人。
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收拾好一个竹背篓,把牛皮、两双草鞋、一把小锄头放进背篓里,将剩下的玉米粒炒香后装入褡裢中。
柳新海记得,那天他亲眼目睹那头老牛转身冲下了悬崖,这与柳一鸣所说的截然不同,便想去悬崖下一探究竟。
他沿着悬崖边的小路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底下,当看到悬崖底下老牛那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时,他笑了,他明白柳一鸣分明是在骗他。
难怪柳大聪没来找他麻烦。
只盼着有一天柳大聪动手时柳一鸣能妥善安葬好他的父母。
他对柳家庄毫无留恋,毅然决然地抬起脚准备离开。
一路上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密密麻麻的树林,形状奇诡的石头。
走山路着实耗费体力。
柳新海携带的干粮甚少,仅有一斤左右炒熟的玉米粒。
前些日子一直吃这玩意,干巴巴的没有半分水润,噎得他嗓子眼直冒火,吃下去后腹部胀气,接连不断地放响屁,放出的屁臭气冲天。
看到路上有庄户人家,他便放下尊严厚着脸皮去讨要食物。
碰到淳朴的庄户,人家会给他几个土豆或几个红薯或一碗青菜玉米糊糊。要是遇上难缠的人,人家见他身强体壮年纪轻轻却沦为小叫花子,便会厉色将他驱赶。
毕竟,那年景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捉襟见肘,每年都不够吃,还有土匪来抢粮。
柳新海为了生存,被逼得走投无路,一路上只能依靠小偷小摸维持生计。
春天,气温还是很低的。
他寻找一些玉米地,如果发现玉米地的玉米秸尚未被庄稼人收走,还成捆地立在地里,这便成了他晚上睡觉的窝棚。
要是没有找到这样的窝棚,他就会寻上一处有些年头的野坟堆。在坟堆上刨一个洞,晚上,把双脚埋在洞里,身上裹着牛皮,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能勉强应付一晚。
柳新海根本不认得去镇里的路。
小镇距离柳家庄一百多里,他长这么大仅仅去过小镇一次。
八岁那年,他坐在柳二叔的挑子里进城,柳二叔采买结束后带他喝了一碗稀豆粉。
街尾有一间幽暗的小店,门口支着一口大铁锅,炉子里塞着干柴,锅里的豆粉咕嘟咕嘟冒着泡。店小二手脚利索地盛出两碗豆粉,浇上油辣子,那一碗香喷喷的稀豆粉,美味绝伦,让柳新海终身难以忘怀。
就这样,一百多里的路程,柳新海足足走了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