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新海宛如一条迷失方向的鱼,在清晨时分,一个猛子扎进幽深的大山之中,临近中午之际,又重返小镇。
身处大山里,他尽享无拘无束的自由与快活。当回到小镇时,心头却时常笼罩着压抑之感。
售卖山货所赚取的钱财着实少得可怜,他还是狠狠心给自已更换了一套崭新的行头。
他滴酒不沾,也从不迈进茶馆半步,口渴难耐时就寻觅一处清澈的溪水,大口喝足。每天仅在中午进食一餐,一顿差不多要吃下五六个玉米窝头,极少数奢侈的时候,才会喝上一碗稀豆粉。
半年以来,他始终在城镇与深山之间不停往返,无论刮风下雨,都未曾停歇。
每天行走的山路繁多,体力消耗极大。他觉得自已从没有一天吃饱过,总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
即便深感劳累,也无可奈何,毕竟找不到更好的生计。
那年月,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不计其数,好多从大山里逃灾出来的人大多没有什么手艺,和柳新海一样到山里找寻一些山货拿到镇上售卖,勉强能够维持生计。
有的捕捉野鸡、野兔,猎杀野猪、狍子和豹子,成为猎人。
有的挑着一副担子,穿梭在大山之中,成为卖货郎。
这些无一不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营生。
一天下午,柳新海刚把采来的药草、野生菌子摆放整齐。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跑到柳新海的地摊前,蹲在地上,低垂着小脑袋,目不转睛盯着刚刚摆放整齐的青头菌看。
柳新海以为她和大人走散了,那年景,人贩子遍地都是,他关切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爹娘在哪里呢?是不是和他们走散了?”
小女孩一声不吭,自顾自地用一只小手戳着一朵青头菌的伞盖。
柳新海见小女孩身着丝绸锦袍,头上梳着一对麻花辫子,脸上干净白皙,一双白净的小手胖嘟嘟的,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闺女。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小女孩拾起地上一根树枝,使劲戳着一堆青头菌,好几朵都被她给弄坏了。
柳新海心疼得不行,但见女孩年纪太小,也不好发火,只能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她的父母。
眼看着还是没有大人找来,柳新海开始变得急躁不安,便吓唬她说:“小娃子,你再不回家,山上的虎爷可要跑下来把你叼走了。”
当地人把老虎幻化成人的山林精怪尊称为虎爷。
小女孩听后,依旧一声不吭,眨巴着眼看向柳新海,小手不自觉地紧紧捏着三朵青头菌,然后起身跑走了。
虎爷名声在外,自然能够将小女孩吓跑。
过了半晌,远处走来一个黑脸汉子和三个年轻男子,他们将柳新海和他的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名男子长着一双仿佛长杆似的大长腿,一名男子说话轻声细语的,活像只细猴,另外一名男子右脸上有一块长长的刀疤,这三人的年纪看上去和柳新海相差无几。
前面站立一个估摸四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瞧这架势明显来者不善。
黑脸汉子怒目圆睁,大声吼道:“你这丧良心的家伙,你可知道你卖的是有剧毒的野蘑菇?俺家玲儿吃了你这蘑菇,中毒了,现在危在旦夕!”
柳新海暗吃一惊,莫不是刚才的女娃子被毒倒了?他磕磕巴巴说道:“这……这怎么会呢?我一直都是仔细加以辨认后才采摘的,怎么可能会有毒蘑菇混在里面?”
“而且,我也并非有意卖给你家娃儿,是她自已偷偷拿走的,和我毫无关系。”
那汉子根本不听柳新海的这番解释,直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凶神恶煞地说道:“你还敢花言巧语的狡辩!我家玲儿才多大年纪,你不给她,难道她还能硬抢你的不成?”
柳新海猜到这几人是来讹人的,遂挣脱开汉子的手,淡定说道:“老乡,我真的不清楚蘑菇有毒啊……”
这几人哪有耐心听他的解释,未等他说完,抬起脚就将他的药草、菌子踩得稀巴烂。
竹背篓也被踩扁了,被刀疤脸一脚踢飞到了杨柳树上。
实际上,柳新海也无法百分百确定那些野生菌子究竟有没有毒,只是从小到大见别人采来食用,自已也就跟着模仿采摘来卖,能卖一文钱是一文。
汉子的高声嚷嚷引来一堆瞧热闹的人群。
这四人原本想在此处狠狠教训柳新海一番,看到一众围观看热闹的人,才停下手。
那汉子大声叫嚷着要将柳新海扭送报官,三个男子便推搡着他朝着老街走去。
一行人七拐八拐,带着柳新海来到郊外一片密林里,长杆男探着脑袋观察了四周,发现四下无人,向黑脸汉子点了点头。
黑脸汉子立即从袖中亮出一把短刀,抵在柳新海的脖子上,说道:“小子,把钱乖乖交出来,爷饶你一条小命。”
柳新海呆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刀疤男和细猴男将柳新海全身上下搜寻一遍,从他褡裢里摸出十八个铜子。
黑脸汉子阴着脸说道:“日你娘,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哩。”
他晃了晃手中的刀,说道:“妈的,老实交代,你把钱都藏哪儿了?”
柳新海“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汪汪地说道:“爷,小子是从偏远山区柳家庄逃难而来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请您高抬贵手,放小子一马。”
这哪能骗得了汉子,汉子也不再与他多言,朝三个男子挥了挥手。
三个男子即刻围上来,对着柳新海就是一顿暴揍。
柳新海被打得嘴歪鼻斜,鲜血淋漓,仍然没有说出藏钱的地方。
那可是他娶媳妇的本钱啊,即便打死他也绝不说出!
黑脸汉子看着连连求饶的柳新海说道:“还真他妈是个小穷叫花子,这次瞎趟了!”
闯荡江湖几十载,很少见到像这般要钱不要命的人,估计眼前的小伙子确实没钱了。
他打了个手势,三个男子停住手。
刀疤男问黑脸汉子:“要不要做了他?”
汉子点燃旱烟,吸上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说道:“算逑,可别脏了老子的手。”
四人扔下柳新海,顺着郊区的土路回城而去。
柳新海强忍剧痛爬回野坟堆,昏睡了一天一夜才略微有所好转。
如今,全部家当只剩下一张牛皮、一块光洋、二十五个铜子,采摘售卖药草的营生恐怕难以再继续了。
思前想后,他打算做一个穿梭于乡村的卖货郎。
三天后,柳新海再度回到小镇上,从卖糠皮的老农手中购得一副挑子,又进了一批菜刀、剪子、拨浪鼓、锅碗瓢盆。
从此,他摇身一变,成为乡村小货郎。